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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钱眼子里的阿芳

2023-10-19  本文已影响0人  浅池溶月

阿芳,一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

此刻正被公公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女人,钻到钱眼子了吧?八万块钱,你就把我儿子卖了,你还是人吗?你就那么缺这八万块钱?拿了这钱,你不怕春亮夜晚来找你算账……”

阿芳,除了哭还是哭,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把天都哭个窟窿,而她那深陷的眼眶跟无底洞一样,源源不断地流着眼泪。那哭声直插入人心灵,吓得门口电线杆上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阿芳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她家门口也聚集了很多人村妇,都是平时跟她较好的。

村里的男人听到她的哭声,除了叹一声,还是只能叹一声。

后来阿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终于止住过了哭。阿芳,一个地地道道的的农家女。小时不识字,只因家中姊妹多,一穷二白的父母,也是两眼抓瞎,也没有给心灵手巧的她提供受教育的机会,尽管她是家中的老幺。那个年代,家里穷,不上学的孩子一抓一大把,她也就没有任何抱怨,心甘情愿在家帮助父母下田干活。

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丝毫不影响她那双手灵巧地挥舞剪刀,每次她拿起剪刀,就像技艺高超的魔术师,衣料在她手中,巧妙地裁剪成各种让人惊叹的形状,之后她踩着缝纫机,缝制衣服,很快就会变成漂亮的衣服。虽然她不是专门的裁缝,但她家娃身上的衣服基本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的。每次她家娃把新衣服穿出来,都会引得大家品头论足,邻居欣妍就忍不住动手摸摸阿芳的儿子大鹏,顺便开口让她给自己的孩子飞飞也做一身。每当这个时候,阿芳都会爽快地答应着,不出两天,同款衣服便会出现在欣妍的儿子飞飞身上。

看到欣妍孩子身上也穿着阿芳的手艺,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了,央求阿芳给她们的孩子做衣服。阿芳满口答应,之后就会在灯下穿针引线。丈夫春亮搂着她的肩膀,磨蹭了一会儿,阿芳却让他先去陪儿子大鹏睡。看着不上道的阿芳,春亮不满地说阿芳傻,人家随口一说,她就上赶着去帮忙,连钱也不要,真是傻,要知道裁缝做衣服,一件加工费得5元呢。然而阿芳白了他一眼说:“都是邻居,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再说了做衣服这事儿我在行,人家那东西,我也不费啥事儿,能要钱吗?”春亮一边说一边抱着阿芳乱啃道:“傻婆娘!”

阿芳和春生,感情一直非常好,二人结婚后几乎没有红过脸。春亮能干,有活力,对阿芳更是疼爱有加。农忙之际,二人一起下地劳作,总能看到春亮麻利地干完自己手中的活计,然后开始挤到阿芳的跟前,就算是割个麦子,也得跟阿芳在一起割,看到阿芳脸色晶莹的汗珠,他还主动抬手,拉着袖子为阿芳擦去脸上的汗珠。这个时候,阿芳满脸羞红,大嫂鲜花则是一脸羡慕,而大哥春生则是乜斜着眼看弟弟:“这干个活儿,还得凑一起啊!”

第二年,阿芳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大鹏,他们很快也就跟父母分家,单门独户过日子。两个大人,加上一个孩子,生活的重担不是那么容易挑起来的。同样没怎么上过学的春亮,也整天想着怎么才能挣大钱让阿芳过上好日子。由于思维活泛,早早地学会了开车,看到临县有沙场往县城运输,于是干起了大沙车。

开沙车的工作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这工作是工作一天,休息一天,不懂的人看着春亮在家休息,总是感觉他这活儿特别轻松,只是摸摸方向盘就能挣大钱,更是干一天歇一天,真是比在家里干农活好太多了。

阿芳虽然不会开车,也没有什么学问,但是她心疼春亮的心一直都未变过。春亮不在家时候,她把孩子送到学校,就跟别人一起去工地搬砖。中午下班回来还要匆匆忙忙给儿子做饭,每天忙得像个陀螺,整个人都消瘦了。儿子大鹏八岁的时候,她甚至教会大鹏洗衣服做饭,这样大鹏放学回家就能做饭了,等她下班回家,大鹏都已经做好了饭,虽然只是烧稀饭馏馍这样的事儿,但总不用她回来再做了,轻松了很多。

春亮在家的日子,她从来不去工地干活,在家尽心给春亮洗衣做饭,吃完饭后,还把孩子喊出来,生怕孩子的声音吵到了春亮休息。不仅如此,农忙时,春亮休息好了,想帮阿芳干个活儿,阿芳从不让他干。有一次,阿芳和别人一起在工地上干活,中午下班后,想起地里的庄稼需要打药了,于是午后一两点,她背着喷雾器去地里给庄稼浇药。那天,天太热,太阳像是要把人烤化,碰到她的人都说等下午六七点再去打农药,而她非要趁着自己中午休息的时间打药。结果因天热流汗,汗水浸透后背的衣服,背着这喷雾器的后背,结果药物中毒。幸运的是她家天地离家近,她的异样,很快就引起邻居的注意。得知她可能农药中毒,邻居把她送到医院。从此她就要有了“要钱不要命”的称号。

中毒事件后,春亮看着阿芳的面容,心跟被刀剜的一样。于是更加卖力地干活,在沙场,抢着拉车,赚钱。为了挣钱,他在家的时间更少了,村里人看到她的机会更是少了。

欣妍的老公说春亮拉沙子非常挣钱。的确,当大家汗水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子还只能挣一两千块钱时,春亮每个月就能挣到5000多块钱。她家的房子起来了,由原来的两件破房子,一跃成了平房。

春亮春风得意,于是就有了儿子小鹏。跟大鹏小时候的完全不一样的小鹏,被阿芳和春亮浇灌,原先大鹏因为经济条件没有享受过的待遇,现在小鹏都享受到了,毕竟条件不同了。

大鹏从小就被阿芳训练得非常能干,洗衣服做饭样样不差。这孩子也聪明得紧儿,就像有天赋一样,十几岁时,已经会开他爸爸的摩托车、开农用拖拉机,还经常给阿芳一起下地干活。

干旱季节,需要灌溉。阿芳看了看小鹏的奶粉,只剩下半罐子了,又看了看叶子灰扑扑的,就像死掉了一样的苞谷苗,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不舍得喊春亮回来浇田,于是咬咬牙,喊来大鹏,很快十三岁的大鹏,开着拖拉机,载着阿芳一起去田里,让四岁的小鹏在家看电视。到了地里之后,母子二人开始摆水管。大鹏的身影在那片田地里穿梭,苞谷叶子把大鹏的胳膊拉的刺痛,出水后,扛着水管的大鹏,身上被弄得湿透,干脆脱掉了衣服,裸露着膀子,强烈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一天下来,大鹏的胳膊被晒得满是脓泡。看到大鹏身上的燎泡,公公极度不满,跑到阿芳面前大骂:“你是咋当妈的,让一个孩子干这样的活儿,看吧孩子晒成啥样了?”欣妍也在背后说阿芳太狠了,她可不舍得把自己的儿子飞飞弄成这副样子。

虽然阿芳和春亮都没有怎么读过书,但是大鹏确实非常聪明的娃,考试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高分,进入了县城的重点初中。因为上初中要去县城,食宿都需要花钱,阿芳就不太愿意让大鹏去城里上学了,于是阿芳整天在他面前哭诉,说他们兄弟俩,需要花多少钱。同样的话,说得次数多,大鹏也就伤了心了。初二开始有些贪玩放纵自己,成绩下降了。老师和阿芳打电话后,不识字的阿芳就开始责怪自己的儿子。责怪时又提到了花钱,又一次提到了浪费,提到了两个儿子压力大。于是大鹏转到了我们乡初中来上学,每天食宿在家,省去了很多花销。阿芳的唠叨少了一些,后来也就不再唠叨,但是乡里的教学质量毕竟跟不上,大鹏在乡里上学,因为离家近,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至少可以省下很多钱。虽然中间有些曲折,但大鹏这个孩子头脑灵活,还是很顺利考上了高中。高中的学费不是一般地贵,阿芳又感觉了危机,感觉到了口袋吃紧的难过。于是又开始了叨叨,因为阿芳经常叨叨钱。

高二时,大鹏从春亮手中拿了学费,但他想到妈妈说的话,想起了爸爸的辛苦,一个人要养活全家人吃喝,实在是不容易,于是他兜里揣着钱,却舍不得上交。他知道两千块钱的学费是他爸爸辛苦赚来的,他不舍得把这个钱上交出去。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打工了,寒暑假非常短。公公对他心爱的孙子大鹏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为家族里的学问人,体体面面地挣钱。于是公公主动把大鹏送回学校去。大鹏又回到了学校,心里高兴极了。原来是他不愿意退学,又跑过去找爷爷,扑到他怀里哭诉,爷爷想到自己并未怎么带过孙子,感到内疚,最终做主把他送回了学校。

后来大鹏继续上了高中,高考之后他没有选择在家呆着,而是出去打工挣钱。他本来想着如果能考上一个好学校,自己打工的钱足够上学。但结果考了一个并不太理想的本科学校,需要花费很多钱。他想了想,反正已经在外面打工了,何必折腾呢,于是就选择继续留在外面打工。这个聪明帅气又能干的孩子很快就在外面立足了。大鹏最终留在上海做销售,卖汽车,由于他踏实肯干,嘴皮子又利索,销售额非常客观。短短几年,他已经做到了销售经理的位置。对于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孩子来说,这是非常不错的成绩。

他的弟弟小鹏,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就好了。因此他从小就没有干过什么活,更没有吃过什么苦。大家都宠爱这个小家伙,尤其是阿芳。

如果这个家一直这样的话,那真放松,这个家庭就非常幸福了。因为在外面,大鹏看到自己的爸爸非常辛苦,就买为他买了一辆车开,虽然只是一辆五菱宏光,但他说爸爸每天都在上班的路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太辛苦了。买一辆车,至少可以为他遮风挡雨。当春亮开着那辆红光,神气地出现在村里,满口都是自豪的语气。大家都对于大鹏羡慕不已,顺带着恭维阿芳。

阿芳呢,自从有了小鹏,加上上次农药中毒事件,春亮就安排她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主要照顾小鹏和他的饮食起居。不去工地了,阿芳又开始干别的了,这个女人总是不肯闲下来。她又跟别人一起去承包包的地里摘姜挣钱。最初一天能挣80块钱,这两年稍微涨了一下,能挣100多块钱。她把这些当做一种消遣,因为她喜欢干活,闲不住。虽然春亮和大鹏都不主张他这样拼命去挣钱,但她还是喜欢这样去做。

阿芳这个女人,虽然已经四十来岁了,已经是半老徐娘,但是夫妻二人依然恩爱如初,令人艳羡。当然了,如果春亮一直都在的话。可惜没有如果,阿芳的天空终是塌了。

今年清明前夕,阿芳正在门口跟大家嘻嘻哈哈地聊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春芳的表情瞬间凝重,很快就哭了起来,然后就匆忙跑去公公家,不一会儿就坐上车一溜烟儿走了,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十几天后他们才回来,春芳一直在哭。春亮那张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总是被泪水所浸淫,那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此时大家才知晓春亮在沙场出了意外。

公公虽然表面上没有哭,但内心肯定同样痛苦。你要知道没有人能承受亲人离去的打击,更何况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这老头,也是贼精的人,他怀疑儿子春亮是被谋杀的,只是没有证据,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儿子的殒命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他们十来个人在沙场蹲了十几天,身上早就臭气轰轰了,只是谁也没有在意。他们跑着找监控,寻找证人。怀疑春亮是被谋杀,不然为啥春亮自己倒沙子的时候没有事儿,而帮别人倒沙子的时候,直接就被从天而降的沙子吞没了呢。

肯定是故意的,眼红春亮在沙场干活多,挣钱多。只是没有证据啊,也恰恰是因为春亮是帮忙导致身亡,所以赔偿款问题一直难以解决。

春亮家人想要20万,结果对方不同意。而牵扯这个问题,已经成年的大鹏都会从上海回来参与,三个月他已经回来四趟了,但是迟迟得不到满意的解决方案。这不,阿芳公公闹着要告他们,而对方扬言,要是他坐牢了,顶多三两年就出来了,这样他就不会对春亮有任何补偿了。从当初的20万,降到10万,他们依然不同意,最终想给8万了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大活人”打发走。阿芳看着大鹏疲惫的样子,她自己也很心累,于是心想:“八万就八万吧,总比没有强,反正人已经没了,大鹏不能总因为这个事儿两地奔波,时间长了,再把孩子的身体弄毁了,也不要再折腾了,这都是命!”

于是她接受了八万的赔偿款,准备让大鹏签字画押,因为春亮父母都健在,还需要他签字,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公公怒骂阿芳钻到钱眼子了的话。

看了春芳变白的头发,深陷下去的眼珠,欣妍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自从春亮去后,阿芳找了一个在学校刷盘子的活儿,每天早出晚归的,她们在一起逗乐聊天的工夫都没有了。而阿芳一个月只能挣2100元,她的儿子小鹏还在上高中。她十分理解阿芳的做法,毕竟折腾不起了。就像阿芳说的,人都不在了,让人家蹲监狱有什么意义呢?

公公说,八万买不了春亮的命。是啊,春亮只有49岁,如果他平平安安地活着,接下来还可以挣好很多个八万,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唯有面对现实。

阿芳向现实投了降,满怀热泪地抚摸着春亮的遗像,久久不能入睡,就这样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不知道枯坐了多少夜晚,最终还是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脸恭恭敬敬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那大红的手印,就像他们新婚时的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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