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孤独六:记忆里的小片段
想写几个记忆久远的小片段,怕这脑袋瓜子,长着长着,就给忘了。
还是那个小小的村庄,记忆中冷冷清清,我是一个缩手缩脚的小女孩,时刻收紧了自己的触角,怕惹人嫌,怕哪里冷不丁窜出一群不冷不淡的亲戚,惹来好一顿骂。
每天背着母亲做的小书包,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去村小学后面的幼儿园上学,那个书包一个粉红色的斜挎布包,不是粗布,是好看的有点光泽感的软布,翻盖上订了一个好看的红扣子。正面的鸳鸯戏水图是母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绣片,三十年后再提起当初这个轰动全幼儿园的书包,母亲一再否认是鸳鸯戏水图,她说是那是两只鸭子。有一次我跑跑跳跳玩了一天回到家,到家一看,东西乱成一团,铅笔盒没了,母亲和姐姐仔细研究了一番,一定是我翻跟斗,铅笔盒从翻盖两头的空隙里掉出去的,当晚,母亲又给书包翻盖下的袋口加了拉链,于是第二天,这个从姐姐手里传给我的,已经快看不出来颜色的书包,又一次轰动了整个幼儿园。
八十年代初的村庄,学校的办学条件抓襟见肘,一套课桌椅,凳子给幼儿园用,桌子给小学用,于是上幼儿园不用带小凳子,倒是小学生们,要自己准备小凳子,每天姐姐都要拎着她的方方正正红红的小凳子,从家里到学校,晚上再带回来。我从小不会爱唱歌跳舞,不敢在人前多说一句话,母亲一直认为,女孩子不能爱漂亮,不然容易学坏,在那些小嘴叽叽喳喳像鸟叫一般的小姐姐面前,我就是那个往小孩子堆里一扔,灰头灰脸,没有任何人愿意多看一眼的那种小孩,不讨喜,不讨嫌,只在点名的刷一波存在感。
幼儿园很快放学,不存在家长接啊,大家各自跑回家,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小小的空无一人的青石巷子,有一天,有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巷子里,一群幼儿园的小孩子莫名地警惕了起来,有板有眼地跟我说那就是人拐子,专门来抓小孩的,让我赶紧跑赶紧跑回去找大人。憨憨的我在小朋友们的怂恿下,憋着眼泪,闷头跑过巷子,粉红色的斜挎包在身上啪嗒啪嗒拍打着身子,我连抓紧书包都不敢,因为姐姐的老师在教跑了全班最后一名的姐姐时说,跑起来两只手要前后前后的摆,那样才能跑得快。
一口气冲进空无一人的家里,忍不住哇一声哭了,然后一转身又跑进了隔壁巷子的外婆家,外婆正在准备午饭,我一口一个大喘气:阿嫲,我们家里没人!外婆笑嘻嘻地说:没人就来找阿嫲哩。危机一下子就解除了。阿嫲从炉子上大大的猪菜锅里捞了又捞,捞出一块一块比别人大的番薯尖,吹一吹,给了我,暖暖的,饱饱的。
午饭是母亲下班后仓促吃完。下午又是一个轮回。
自来水还没有普及入户,但大家也开始明白直接挑江里的水喝不卫生了。村里有自来水厂,远远地能看见一个很高很高的水塔,上面绕了一圈写着**自来水厂,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水塔就是我们村的地标。水厂在街上拐弯抹角稍显宽敞的地方装了水龙头,供村里人食用。每家每户都有一口大水缸,每天下午,主妇们三三两两挑着他们家的大水桶,在这里排队取水。
母亲有胃病,下午下班后,也许是饿,也许是累,一定会胃疼。于是每天下午,我都能看到母亲一手按着胃口,一手扶着扁担,一趟一趟又一趟地往返挑水,直到把家里的大水缸装满。多年以后,母亲胃病已好,父亲曾经提起,当年在工资那么低的时候,就舍得找关系花钱给母亲买日本进口的胃药,母亲也是一脸满足,而我,对于母亲的胃病,印象最深的,仍是瘦弱的她一手按着胃口一手扶着扁担挑水,一脸疲惫地路过我写作业的小桌子,一脸烦躁地吼一句:字写好!坐直了!作业本写完就不要,谁叫你写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