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走夜路总觉得身后有人?
“喂,你家是第几个胡同往里拐来着?”
保洁王某把脖子缩在浮夸的大红色围巾里,哆嗦着拨通了尧尧的电话。
“哦哦,那我应该快到了,你准备下楼吧。”
王某踮起脚看了看前方夜色中亮起的杂货铺,一边挂断电话,一边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棉袄的口袋里,夹紧了胳膊下面的文件袋。
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
小巷异常静谧,远离了闹市的灯火与车流,连自己的鼻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某加快脚步,企图赶在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售完前送完人员登记档案,好让自己不会空着肚子回家。
“真是的,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挑登记院内人员信息的日子请假,病得真不是时候。”
王某小声抱怨着。
不过说来也巧,王某的家与尧尧租住的公寓距离很近,这送档案册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王某身上。
脚步声回荡在夜色里,偶尔掠过的风让人绷紧了神经。
有人!
王某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说不清是人还是动物,只是感觉到漆黑且庞大的压力,似乎是在有意识重复自己的脚步,亦步亦趋。
而且,距离非常近。
“咳咳。”王某低下头快步至前面的路灯,试图借助身后的光来看清跟踪者。
可地上终归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无奈,王某只好壮了壮胆,在下个拐角猛然回头。
空空荡荡,小巷寒酸而萧条,什么都没有。
王某愣住,站在路灯的光芒中四下张望。
正要松一口气,旋即听到自己的耳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跟在自己身后的东西,此时此刻就贴在自己的背上!
“啊!”
王某倒抽一口凉气,转身撒腿就跑。
档案袋被遗落在阴暗的拐角,它的存在,似乎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尧尧,你的档案呢?”我关上人事发过来的消息通知,转身看了看正在喂鱼的年轻人。
“嘁,不怪我啊晓博士!”尧尧有些委屈,擦擦手回到自己的电脑前。
“昨天我不是请病假了吗,就拜托王某下了班帮我把空白档案送过来,我填完了让他今天上班带来。
“结果······我昨晚接了他的电话下楼,等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他的影子,打电话也不接。
“真是的,我只能今天自己来研究院填咯,马上就好!”
我有些奇怪地打开院内通讯系统,却只看到王某黑灰色的头像。
“他今天没上班,”我咂咂嘴,“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尧尧愣了愣,随后急忙摸出手机拨打王某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
“不会吧,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尧尧虽这么说,却还是站起身往仓库方向去。
我摆摆手,刚要准备洗手去吃午餐,却被办公室的敲门声打断。
只见盖爷倚在门边,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冲我招了招手。
我硬着头皮挪了过去。
“什么事?”我盯着盖爷腰间的手电筒问道。
盖爷笑笑: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之前夜里私自搜寻研究院时偷偷复制的钥匙,后来销毁了没有?”
我挑眉,知道谎言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只好承认并坦白:“当然,已经全部溶解了。”
盖爷眉头却是没有舒展,只是摸了摸手边的手电筒。
“怎么了?”我追问。
“这可麻烦了······”盖爷连连摇头。
“前些天一直有人反映,院长办公室里总传来异响。
“我去查看了监控和钥匙取用记录,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昨天晚上,我夜巡的时候听到院长室有动静,推门进去,只看到了一个黑影迅速闪过。
“门窗紧锁,没有任何足迹,我还想着难不成是你又搞来了什么奇怪物种,所以来问问你。”
我摆手:“我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院长的办公室了······对了,你说的黑影,大概什么样子?”
盖爷欲言又止,压了压帽檐低声道:“怎么,难不成,是院长回来了?”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打断,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去了饭堂。
他若是回来了,一定会告诉我。
可谁知盖爷却是快步跟上来,腰里的手电筒和钥匙碰撞出激烈的声响:
“关于院长的身份,你还是打算对我保持沉默?你就不怕这么拖下去······真的会出大问题?”
“你什么意思?”我头皮发麻。
盖爷似笑非笑:“我大概知道,院长是谁了。或者该说,是什么东西······”
“完了完了!晓博士,王某真的不见了!”
尧尧风风火火飞奔至食堂,一巴掌打翻我面前的餐盘,没有说抱歉,却是说了这些东西。
“这可怎么办啊!他······他不会也失踪了吧?那那那,那他的失踪,岂不是和我脱不了干系?!
“电话不接,地址······我只知道他家离我那里很近,其他的一概不知······
“万一他出了事,楼下那些保洁阿姨,不得剥了我的皮?”
尧尧一脸绝望,趴在我对面的桌子上呼天抢地,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我叹了口气,默默收拾了一桌残局:
“你去问人事,翻翻王某的档案册,昨天不是刚统计过吗,把他家的地址给找出来。”
“对哦!”尧尧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晓博士你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我揉了揉自己被她捏红的手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果然有问题。
我就知道,向来独行的我为何会莫名多出一个助手。
这样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的确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但是我相信,只要是野兽,总会有露出獠牙的瞬间。
就比如刚才的那句话。
我和尧尧乘车抵达王某的住处已经是傍晚时分。
低垂的落日坠在屋檐,让这本就昏暗的小胡同显得更加阴沉。
“应该,就是这个院子。”尧尧确定了门牌号,冲我点点头。
我径直推门而入。
这是老北京典型的旧式四合院,院子不大,杂草丛生。
虽是破败,但角落里总有年轻又活力的东西:
挂在檐牙的手绘风铃,还有院子中央石凳上晾晒的两双篮球鞋,和窗台上呼呼作响的加湿净化器。
王某正裹着被子,抱着暖气管子瑟瑟发抖。
我叹了口气,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上面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正在闪烁。
“啊呀,王某你在啊,真是吓死我了。”尧尧松了口气,上前一拳捶在对方裹紧的被子上。
我眼睛有些酸涩,这才发现屋子里大灯全开,就连床头灯和小夜灯都被打开,亮堂堂的。
我一边调整光源,一边转头对王某说道:“怎么,遇到什么了?”
王某探出半个脑袋,有些幽怨地看了看尧尧:
“都怪你,让我去给你送档案,结果,让我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邪祟。”
“哦呦,你这脏水泼得可够远。”尧尧撇撇嘴,“亏我还好心来看你,嘁,真是狼心狗肺。”
我没理会两人的拌嘴,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在王某床头,翘起腿将笔记本放在眼前:
“说说吧,是什么东西?”
王某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嗯······就是有东西一直跟着我,但是吧,我回头却啥也看不见。
“我一跑,它就跟着我跑,我跑得再快都甩不掉它。这种感觉,在越黑的地方越明显。”
“噗,王某你这是纯粹的怕黑吧?”尧尧使坏,顺手拿过桌子上的手电筒,朝着自己的下巴打开,“是怕我来索命吗······”
“去你的。”王某没理会,而是转头看向我,“晓博士,你看看,我身后到底有东西吗?”
我思考片刻,站起身,先是把灯关上,片刻之后又重新打开,这才又回到座位上点点头:“有啊。”
此话一出,王某和尧尧同时愣住。
“影子。”我耸耸肩,指了指王某映照在墙壁上的身影。
尧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晓博士,我还以为你真有阴阳眼呢。”
“但,不是普通的影子。”
我接过尧尧的手电筒,“啪嗒”一声打开,直直照射在王某身后的墙壁上。
那米黄色的墙壁上贴着王家卫电影的海报,旁边是年历,顶上还有一张孔雀绿的捕梦网。
王某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直观而清晰。
“来,你过来。”我招招手,示意王某。
王某拖着被子,小心挪到了我的这边。
“呀!”尧尧轻声惊呼,“影子!影子没动!”
“见鬼了······”王某两眼一翻,直愣愣倒了下去。
尧尧拿凉毛巾搭在王某的额头上,企图把昏倒的他挪回到床上,却无奈力气达不到,只好作罢。
我则坐在椅子上,支起手电筒,观看那仍旧贴在墙壁上的影子。
“怎么回事?”尧尧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某,还有他身侧的阴影。
“他的影子不是在这儿么,墙上留下的又是什么?”
我压低了声音:
“是复影,特别有趣的小东西。来,你过来看。”
尧尧丢下王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的身旁。
只见,那黑色的影子竟然自行移动了起来,清晰的人形倒映在墙壁上。
它先是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虑,随后又坐下拿起了什么东西。
低头玩弄了一会儿便躺了下来,之后又神经质地跳起来,手舞足蹈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啊?跳大神吗?”尧尧不解。
我笑笑,指了指地上的王某:
“复影这个东西,胆子非常小,尤其怕黑,平时偷偷藏在你的影子里,根本发现不了。
“除非遇到强光直射,它才敢脱离人的影子自行移动。
“可它又比较愚笨,行为单一,只会不停重复宿主的一些简单动作。
“比如刚才,是在模仿王某玩手机游戏。
“现在这样,估计是在模仿王某昨晚受到惊吓之后的表现。”
尧尧恍然大悟:
“哦,就像是个内存很小的实时录像机!”
我点头:
“差不多吧,而且是无法被销毁的证据录像。
“所以,这东西经常会被应用到刑侦手段里,捕捉藏在嫌疑人身上的复影,用来查看他是否有作案的可能。
“或者查看被害人的复影,从他的受害过程动作来推断凶手行凶的手法等等······”
等等!
我忽然冒出冷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作为退休刑警的他,一定知道复影的存在!
我忽然想起盖爷今日腰间多出来的手电筒,还有电梯前那莫名其妙的话······
我迅速抓起手电筒,转身朝研究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哎!晓博士你去哪儿?早就已经下班了呀······”尧尧在我身后喊道。
夜色浓稠,研究院早已人去楼空。
我迅速刷门禁卡飞奔至电梯,径直抵达院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不要,千万不要。
我一边祈祷,一边加快脚步,空旷的白色走廊中回荡着我仓皇的脚步声。
我最终停靠在院长室门口,轻轻触摸冰凉的把手。
咔哒。
果然没有锁门。
我推门而入,却只见屋里漆黑一片,只有院长的电脑开启着,显示器闪着微弱的荧光。
我急忙打开屋内大灯,同时将手电筒打开,四下照射寻觅。
果然,在院长座位后面的墙壁上,出现了曾经躲藏在院长影子里的复影。
那复影的身形轮廓和院长一模一样,正在电脑前阅读着什么。
随即忽然痛苦地站起身,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不······我强忍泪水。
接下来,那人形的复影渐渐融化,扩散,变成一团没有具体形状的泥巴,却是能直观看得出他的痛苦。
最终,影子逐渐稳定,回到了人形院长的模样,痛苦地趴在桌案上。
紧接着,又重复起最开始的动作。
他的痛苦,我都知道。
原来,宿主的形态变化,复影也会如实记录。
我颓然关上手电筒,死死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我走到院长办公桌前,抬手企图关掉电脑,却是在电脑屏幕上看到了正在闪烁的播放器。
而那里面正在播放的歌曲名,或许就是盖爷他所找到的答案。
他才不是怪物。
他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