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题诗黄鹤楼,尽显王者霸气

2018-07-19  本文已影响94人  明河在天

    【节选自历史小说《皇图江山》】

元廷规定,每个路、府、州、县一年都要有两次往行省里解运地方赋税,每一批解运称之为“一杠”,也称“杠解”,押往京城的则称之为“王杠”。因路上害怕被土匪打劫,因此各地方官府必然要派出各自最得力的吏员进行押运。

至正八年秋收过后,沔阳县派出的是一位名叫陈友谅的典史押运“杠解”。按照元代县衙的编制,分别有达鲁花赤、县尹、县丞、主簿、县尉及典史两员,其中主簿为书记官,县尉则主管治安。“典史”是自元代开始才设立的,典史一般是书吏积年资或者出钱捐纳的出身,它的最初职能是管文书,但也可以兼管牢狱和治安,实在是一个位卑职重的差事。陈友谅最早就是一位贴书,但因他家里颇有些资财,所以为他捐纳了典史一职,随着年岁增长,他还有望进一步高升。

陈典史顺利地到了湖广行省首府所在地的武昌并完成了差事后,次日上午,他让麾下的几十个公人牵着骡马去往城外安歇,又给两个同来的家丁放了假,自己便悠然自得地步出驿馆,准备到这繁华、炫目的武昌城里吃几杯花酒,放松一下。当他就要步出驿馆的大门时,突然瞥见一人正在驿馆的回廊里读书,陈友谅看了看那人,不免暗忖道:“这人想必也是哪个州县来押运杠解的同僚吧,今日一众同僚们都去逛街或者吃花酒了,这人却在此读书,着实新鲜!想必是他囊中羞涩吧,不如我就请他一请,也算交个朋友!”

陈友谅于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拱着手自报家门道:“在下沔阳县典史陈友谅,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由于陈友谅声如洪钟,坐在石凳上那读书之人不由被惊了一下,险些就把书掉到地上,陈友谅看他慌乱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那人拿好了书,抬头看了一下眼前这位高约五尺七八、仪表堂堂、身配长剑的威武汉子,遂起身答道:“在下蕲县主簿康某,小字茂才!”

“今日众同僚们都上街消遣去了,康兄一人在此读书,不觉得闷吗?”陈友谅一边笑道,一边也在石凳上坐了,他生怕弄脏了衣服故而动作非常小心,一看就知是个特别讲究的人。

“正因众人皆出去了,这驿馆里倒也清净,是故不才才到了这回廊里读书,有金风作伴,倒也不觉得闷了!”康茂才笑道。

“康兄好雅兴!莫不是也想考进士不成?”陈友谅初看康茂才觉其确乎像个清秀的文人,但走近了细观,又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一股英气,想来他也必是一位豪杰了。

“哪里哪里,陈兄见笑”,康茂才翻开外衣给陈友谅展示了一下里面的白色孝服,“只因家父过世才两载,不才尚在服孝中,故而不敢造次!”

陈友谅暗忖道:“如今哪里还有这么迂腐的人?况且你人在武昌,就是放纵些,也没人晓得嘛!看来此人必是个孝子无疑,而他服孝期间竟也被派了公差,可见定是县里不可或缺的厉害角色。”陈友谅平素也略通些经史大义,他有意要试探一下康茂才的学问和见识,故而说道:“康兄既是孝子,又爱读书,想来学问一定是不错了,小可倒想请益一二,还望康兄不吝赐教。”

“陈兄哪里话,不才只是怕忘记了圣贤的教导罢了,时时温习,哪里敢充什么学问!陈兄若是有问,直接讲出来就是,不才就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康茂才拱手道。

“呵呵,康兄谦虚了”,陈友谅一边说着,一边整了整衣襟,愈加显得风度翩翩,只听他继续朗声说道:“小可平日常有一事想不明白,想当日夫子周游列国十四载,后世生辈多谓夫子求道不求名,后世不肖之人若起而效法,如何才能知其乃求名而非求道?”

如此刁钻的问题,康茂才低头思索了半天,方道:“陈兄一问,真叫不才勉为其难,依不才之意,夫子以道事君,非其道则远之,小人则以佞事君,不惜纵君之恶,是故圣愚有分,高下立判!”

“呵呵,康兄一语中的!小可折服了!”陈友谅拱手道。

“哪里,哪里,不才一家之言而已!”

“恕小可冒昧,还想再请康兄一家之言”,陈友谅来了兴致,又继续请教道,“小可平生最仰慕西楚霸王,但他却不幸惨败于汉高之手,小可每一读史至此,未尝不废书而叹!这霸王因妇人之仁而失天下,汉高则因无妇人之仁而得天下,康兄,若换作是你,你当做哪个?”

“这个”,康茂才做出一副为难状,他又沉思半晌方道,“陈兄这个问题有点为难不才了,夫就大事者遗细行,不才成不了大事,既不会有汉高抛父弃子的魄力,更不会有唐宗胁父杀兄的手段,若有人以老母相逼迫,不才也只有做徐元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份儿了!呵呵。”

“哈哈,看得出康兄是个孝悌忠义之人,小可就不为难康兄了!”陈友谅又坐着跟康茂才说了几句闲话,接着他便邀请对方陪自己上街走一走,顺便结伴前往探访一番黄鹤楼等当地名胜,虽然他们都已经不是第一回去了。

黄鹤楼坐落于武昌城附近的蛇山之上,蛇山绵亘蜿蜒,状似伏蛇,其头临大江,尾插东城,与西面的汉阳龟山对岸相峙,为古来军事要塞。黄鹤楼早有“天下第一名楼”之美誉,因此当陈、康二人到此登临时,目睹此等江山盛景,顿觉心旷神怡,也不禁想到了古来的文人雅谈,康茂才于是拍着已经因年久失色的廊柱笑道:

“这个李太白明明说什么‘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可他还是忍不住技痒,题写过至少五六首有关黄鹤楼的诗作呢,不知陈兄可晓得?”

“哦?是吗?”陈友谅在一旁疑惑道,“小弟才疏学浅,仅仅晓得他一首送孟襄阳的,康兄可否诵读其他一两篇?”

“呵呵,好吧!那不才就献丑了!其中有一首《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康茂才一手扶着黄鹤楼内的栏杆,一手按住自己身上的佩剑,双眼望着空茫浩荡的大江,高声吟诵道,“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好,好诗”,陈友谅赞过了诗,忽拱了拱手道,“恕小可唐突、随意臧否古人之罪!李太白这等人虽说是天才纵放,骚情难得,但是太过轻傲,一旦不得志,易于消沉!绝非是做事之人,更非成大事之人,终究不过是一介文人耳。”

如此臧否古人,康茂才虽然有些共鸣,但确实也觉得陈友谅有些轻率,他只得拱手附和道:“嗯,陈兄高论!不才观太白其人实乃纵横家一路,去我孔孟之旨远矣!”

“呵呵,太白、东坡仿佛两种人!小可这里也有一首岳武穆的黄鹤楼词作,算作是对康兄的回敬吧”,陈友谅深吸了一口气,方高声吟诵道,“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跨黄鹤。”

“呵呵,还是武穆壮怀!又经陈兄金口朗诵出来,真是妙哉!”说着,康茂才不由鼓了一下掌。

眼望着黄鹤楼周遭难得一见的烟波画图,在秋风的吹拂下,游目骋怀之余,一时兴起的陈友谅突然感慨道:“英雄就该葬在这蛇山之上,俯视着滔滔江水,与天地融为一景,与日月而同乎不朽,且供世人所瞻仰!”

康茂才有点不太明白陈友谅的意思,只好恭维道:“陈兄真是别有抱负,奇志非凡哪!我等庸人,岂能望其项背?”

“呵呵,康兄又谦虚了!”陈友谅双手把住了栏杆道,“昔日曹孟德秋观沧海,歌以咏志,不如我们也有样学样吧。”

“岂敢,岂敢!还是恭诵陈兄大作吧!”

“呵呵,好吧!那小可就献丑了!”陈友谅早已酝酿了半日,此时便听他吟诵道:

        “蛇山北望大川流,独览江城十月秋。

          黄鹤无影楼自在,万古骚客恨悠悠。

          古来龟蛇用武地,天降神兵亦为愁。

          英雄何须埋桑梓,无限江山是吾求。”

待陈友谅字句铿锵地口诵完毕,康茂才品咂了半晌,方赞叹道:“好诗,真是好诗!慷慨丈夫志,可以耀锋芒,陈兄果然气象不同凡类,小弟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康兄才是真人不露相!”陈友谅得意地笑道,这一笑似乎让康茂才觉出了他真正的才量。

康茂才再次拱手道:“那就祝愿陈兄今生宏图大展、大快平生吧!”

十五年后,陈友谅在同朱元璋的鄱阳湖大决战中不幸中流矢而死,英雄折戟,康茂才念及旧情,于是向主公陈请,结果陈友谅真的如愿被葬在了蛇山脚下【今长江大桥蛇山引桥的南侧】,不过只是一座衣冠冢。

陈、康二人相处还算愉快,陈友谅看得出康茂才英气非凡,确乎也有些豪杰的潜质,他暗想,自己将来必定是要做一番大事的,如果能够得到康茂才这类豪杰的辅佐,倒也是一桩美事,所以对他表现得非常殷勤和慷慨。

不过,康茂才对陈友谅多的只是表面上的客套,他觉得这陈友谅虽有些王霸之气,还扬言什么“要把楚霸王的勇力韬略与汉高的豁达大度相糅合”,但为人却锋芒直露,缺乏城府,且丝毫不惧物议,不恤民生,这等人必定心狠手辣!这与康氏本人的性情多有龃龉不合之处,何况他陈氏出身一般,将来未必就能成就大事。

几天后,大家就要各自回去了,陈友谅前往康茂才处告辞,当他进屋之后,发现康茂才正在长吁短叹,于是便关心的问道:“康兄何故发愁?”

康茂才转头看了看陈友谅,晓得他的大度,只得如实相告道:“有劳陈兄挂虑了!此次来省,小弟身边只带了一个家丁,不想他昨天就病倒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倒叫小弟犯难了!”

陈友谅听罢,当即一摆手道:“咳,这有何难处!康兄找一个公人留在这里便是,你只管回去,待家丁病好了,再让他同照顾的公人一道回去,不就好了?”

“陈兄有所不知”,康茂才面有难色地说道,“我们县近几年饥荒得紧,本来人手就少得可怜,实在不易再分出人来照顾病人了,何况他这一病不知何时能好,恐怕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小弟这出门急了,也没有带多少盘缠!”

“呵,说到底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康兄只管上路就是了!”说着陈友谅便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放在了桌上,“小弟此次来省盘缠带得足,身边也有两个家丁,今日我就留下一个名唤‘三虎’的,让他专门照顾病人,病人何时痊愈,三虎就何时回去找小弟报到。康兄,你看可好?”

“哎呀,陈兄当真是一位及时雨!如此甚好,只是有劳陈兄费心了!”康茂才忙站起身表达谢意,“至于陈兄先行垫付的一应费用,待明春你我再来省时,小弟一定加倍奉还!”

陈友谅一摆手道:“康兄太见外了,就当是小弟又请了康兄一顿酒吧!”

“陈兄高义,小弟没齿难忘!”康茂才虽然有些看不惯陈友谅的为人,但对他的雪中送炭之举确乎又铭感五内。

说来也巧,这个给陈友谅家打杂的三虎,在照顾病人的十多天里听说了不少康茂才的故事,他有点讨厌陈友谅暴躁、苛刻的为人,而非常仰慕行事厚道的康茂才。后来陈友谅率众起事,三虎唯恐被牵累,竟干脆前往千里之外的蕲县想要转投到康家为仆,康茂才念及昔日情分,便收留他做了自家的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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