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的简生活之道

2016-12-29  本文已影响229人  怡记

12月28日,鹰牌2086品牌发布会,梁文道进行了一场“简生活之道”的分享,引起了在专场观众的共鸣,以下为他的演讲内容:

说到“简生活”,有点尴尬,我决心要把家收拾一下。家里到处堆满纸箱,堆满杂物,走路的地方剩下很少。我的家,面积狭小,有许多杂物,特别是书——三万多到四万本,曾经把书柜都压跨了。这么多的书,以至每次找一本书,我都要花很大的气力,后来决定不找了,直接再买一本,所以有时会发现一本书有三四本。于是我决定丢书。

在丢的过程中,心态有改变。以前看到这本书,就会有一个记忆。现在狠心大批扔书,扔掉了两万本,还剩一两万,我的目标是要扔到只剩下一面墙的状况。我还决定以后买一本新书,就扔一本旧书。这样才会开始自在。因为活在这样的环境和生活里,生活压力非常大,除了书以外,我还有很多东西。这些成为了生活压力的来源。多余的物品,多余的书变成生活的压力。

常年信奉的对生活美学的理念,是一套非常苛刻的态度,这种态度和新发布的鹰牌2086品牌的理念类似。这种生活美学的态度来自什么呢?

影响20世纪建筑设计潮流的最重要的一股力量,是20世纪初级在德国的一家设计学院——包豪斯学院,这个学院追求极度现代的、高度简约的空间设计,在那种物质条件下,他们希望尽量用材料本身说法,而不给它多余的装饰。他们希望空间里所有的线条、构架本身都可以展示美学上的吸引力,而不给它多余的雕花和颜色上的渲染。

这种理念最早来自于一个出身于捷克的奥地利建筑设计师与建筑理论家——阿道夫·卢斯。他说,装饰是一种罪恶,所有的装饰都是一种罪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思想?他认为多余的装饰会消耗很多的成本和工人的时间,认为所有的建筑的材料的使用,所有的空间的设计,一根柱子本身就可以很漂亮,你不需要在上面雕琢。一个天花板,如果做得非常完美的时候,它不需要多余的壁画,他追求的是这种观念。这种观念影响到20世纪整体的建筑设计的力量。包括包豪斯其中一任校长密斯·凡德罗,他在1929年巴塞罗纳博览会设计了德国馆,那是一个非常高度代表这种风格、思想的大师杰作。

为什么这样一种态度是苛刻的?我们今天都会觉得,有钱人会增添很多让他觉得幸福的东西,大多是一些物件,这些物件让自己快乐、幸福,并且展示出自己的富裕程度、品味,让别人知道你是谁,这是一种“越多越好”的态度。

我刚才说的那种生活美学是“越少越好”。这句话是来自于密斯·凡德罗认为,越少的话,你能用的素材、语言,限制在极度精简的时候,它显示的力量的是最大的,你所付出的努力也是最大的。像我们买书,看到一本好书,买一本书几十块钱,但要仔细计算这本书对自己有没有必要。我看得了吗?它要付出的精力和挣扎是巨大的。你需要考虑很多。

有时候极度精简的设计,它对工匠的要求,对工艺的要求是格外苛刻的。如果我收拾好以后,家里没那么多书柜,墙面露出来了,可能要挂点东西。但我要挂一样东西,要挂得很讲究。墙面要极度标准、极度完美,这对工艺是要求很高的。比如说我们画画,画一个玩偶,不难,但不用尺子画一条直线,能不能是直的呢?一道纯白的墙,工艺很难,只要一个黑点就可以破坏掉。

第三,要完成极度简约的思想,这比买廉价的装饰要贵太多。像密斯·凡德罗设计的巴塞罗纳博览会的德国馆,有一道很大的大理石的墙,有完整的花纹,上面所有的花纹都是对的,像是在一大片巨大的大理石挖出来的,但事实上不会有那样一块大理石,因此它要考虑要多少大理石、用什么工艺才能拼接成这样一道墙。那种墙的存在,胜过在上面画很多的多余、繁杂的花纹。它意味着高度的工艺,大量的时间、金钱。这种美学观念要求太高了,它不会让你买东西更舒服了,它需要你对美学有更高的标准。

个人喜欢这一套美学。办公室里的一盏桌灯,那种光暗的磨合,让人可以冷静下来。我特别喜欢一种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产的桌灯,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淘宝上了只能找到一些山寨改编版,加了各种东西,不再是灯应该有的样子。灯就应该是灯它应有的样子,所有好的东西都应该让人有这种感觉。后来我终于找到这么一个灯。放进行李箱带到北京,再放到我的办公室的桌上,但因为电压不对,我还专门去改了电压,这样我就拥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桌灯。

再如喝水,肯定有一种水杯,就是你认为水杯该有的样子。它就是一个玻璃杯,它做得太漂亮了,一个纯净、透明的玻璃杯。它的厚度,让你觉得很方便。杯子怎么把液体输入到嘴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随着杯的厚度不一样,随着喝下去,嘴唇接触的深度不一样,液体倒进去碰到舌头的位置也不一样,如果是酒,碰到舌尖可能尝到是酒的甜味,舌根则是苦味。你应该去讲究液体的味道和杯子的问题。但我想找一个恰到好处的水杯时,觉得很难。

这么讲下去,可能大家会觉得我装逼,觉得简生活需要更装逼。事实上,简生活不意味着没有要求。简生活,是比华丽的生活更难做到的,是更高的品位,也许是更高的开销。所以有人认为,简约才是最贵的奢侈。

但是我可以换个角度,谈物品过多带给我的生活压力。我除了觉得我要追求简单的生活美学以外,我还追求我到底是谁的问题。在不同的场合,很多人都喜欢问我一个问题:人活着是为什么。不知道生活的重点在哪里,精神意义从哪里取得。

整代中国人都有一种生活意义的空白,有生活的缺乏症。这只是我片面的个人感受。从我的感受,推理出为什么那么多中国喜欢消费,喜欢买东西,喜欢拥有物品。拥有物品让你觉得生活有意义,这并不是你独有的病态,是整个市场经济下人们共有的问题。记得几十年前第一次去纽约,看到一个艺术家做的小商品,是一个白布购物袋,有红色的图案,上面是典型的艺术家的风范。上面写着“I shop therefore I am.”我购买所以我存在。它脱胎于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这句西方哲学名言。这个艺术家太聪明,说明了我们通过买什么来说明我是谁。很多品牌,商品上面印满了一个牌子的LOGO,人们用几万块买了这个牌子,还带着它们到处去,免费帮他们做广告。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是因为我们要透过买这些东西来说明我是谁,我是怎么样的生活,我有怎么样的社会地位。

为什么我们要通过买什么来显示我是谁呢?因为如果我不买什么的话,就说明我什么也不是了。这种态度,是19世纪以来人们的生活态度。

加拿大一位政治哲学家说,拥占式的个人主义,说的就是这种。现代人生活都没有信仰,没有追求,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能过我拥有什么占有什么来说明我是谁。以前中国就算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也会觉得我有家人。和家人在一起,我的生活就丰满,有意义;一年跟着节气进行,冬至做什么、过年做什么,很极简,但和宇宙大地有天然的应合,所以古人不担心生活意义。有信仰的人会觉得生活最后就是要回到天堂。

现在我们有一种方法来拥有生活意义,就是买东西。像出门旅游就是为了集邮,拍完才算去了旅游。与其说是旅游,还不如说拥有一个旅游的证明书,证明我去过了,我拥有了。我买了一部车子,我还要买一部更好的,直到我家拥有一个停车场来放这些车子。我喜欢一个店的衣服我就全部买下来,让别人不会有同款。

我不买,我的生活就是空白的。现在买东西更容易,中国的互联网生活是世界更先进的,像现在你不听我的你都可以去购物,动动手指就买到。

我们的生命不再是因为和别人联接,和家人分享得到意义。而是在一个家里,大家各自拿着手机,做各自的事。我们可以不认识邻居,但我们可以去买与明星同款的内裤。这就是充满了物件,充满了物品,我们买的时候已经忘记我们是不是需要它。

今天我们努力工作却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来拥有它们,是为了那些物件牺牲。车子本来是代步,但我们却为了车子奔驰。历史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代一样被物质劳役,没有哪代中国人像现在一样被物质压得透不过气了。

我们还以为生活得好了,富裕了,但起码我认为我们的生活并不好,于是我开始丢东西。我每天活在被物件包围的世界里,都觉得生活很无聊。像笔我都有好多支,写字一支墨水笔就够。为什么我有那么多的笔?是因为某年某月听说一支笔很好,某年某月哪个大师又出了一支笔。可是我真的需要吗?我应该把它送给写字写得多又好的人。

我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度过接下来的人生,不然我已经认为我的生活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说到底,我们要一个家,它不应该是一个储存库,我们的家应该有一个呼吸的空间,不用呼吸到不干净的东西。家至少有一个地方让我对着一面墙,一个空间,让我可以自在的呼吸。这就是我对简生活的理解。(整理自发布会现场,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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