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Youcan'tdoeverythingfor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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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什么都要做好呢？”小叶的疑问点出了电影主题。影片也以这句话为界，开启主人公的转变。

在此之前，影片展示了王铁梅和小叶两位女性的生活切片，由此引出两人面临的课题。他们都是被传统社会价值体系浸染和规训的女性，内心既有对这种规训的反对，同时依然难以察觉地受其影响。两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反抗。

铁梅反抗的是“女子本弱”，她认为女性不应该被性别束缚，可以做任何事情。她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丈夫不工作在家带孩子，没关系，她自己赚钱养家。丈夫主动提出离婚，没关系，坦然接受然后一个人养育女儿。公众号快做不下去了，没关系，带着大家一起找解决办法。铁梅一直想成为的，便是一个不同于传统定义下的女性，勇敢、热情、强大。这种追求和期盼无可厚非，但你依然能看出铁梅内心深处的“恐弱”。她不希望女性别人看低，所以努力去完成每一个社会角色，热衷于给所有人当妈，希望用自己的靠谱、周到展现强大。这就是在难以察觉地被父权思维影响。父权思维崇尚力量，以实力是否强大划分地位阶级。人被“有用与否”这个标准分门别类。铁梅希望自己是有用的，所以不停地去完成一个又一个的目标。她在通往强大的路上一路狂奔，忽然发现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终点。当一个女人把自己训练地比传统男性还有用时，很遗憾，她依然被一些人认为“做得不够好”。

小叶反抗的是“一定要被爱”。影片前段小叶的反抗并不多，只是为了不被暧昧对象看低而撒谎。一直以来，她都用自己的退让换取别人对自己的接纳，她认为，那就是爱。“小叶”在现实中并不少，甚至多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性。她们身上散发的光芒并不能驱散内心“不被爱”的阴影，她们一直在寻求被接纳和认可。但这种生存法则也有把她们逼到退无可退的一天，因为退让隐忍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占有利用，以及日渐平常的被忽视。“被爱”也是传统价值体系对女性的标准之一。要有人爱你，有人疼你，你才会安全无虞地度过此生。当一个人存在的价值需要被他人赋予，TA就只能以丢掉“主体性”为代价，永远委曲求全地活着。

当铁梅和小叶坐在阳台上互相安慰的时候，小叶问出了那句疑问。恍惚间，长久以来弥漫在心头的无形钳制消失了。对啊，如果“求好”要以失去自我为代价，那因此收获的有形和无形的东西，要用什么去承载？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是男性、家庭和社会来承载并享用的。

有人说，又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我想，这不仅仅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真正的女性主义，追求的是平权，是所有人能够平等、自由、自主的做选择，并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是因为女性长期以来处于不平等关系中被压迫的一方，所以女性主义的呼声才更强烈。实际上，处于不平等关系中被压迫的一方的只有女性吗？大部分是女性，当然也有男性。影片里前夫的那句话是对的，“男性不是生来就是男性”。是的，如果你身处这个跷跷板高高升起的一方，不论你的生理性别是什么，你都是这个社会的“男性”。退一万步说，其实“男性”和“女性”的社会含义也是阶段性的，在父权社会和母系社会可能拥有截然相反的定义。所以我们反抗的是什么，是不平等。

说到平等，那意味着平视，意味着对视野之内的两端同样的重视。这意味着你不必焦虑于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否合适，你处在哪里，哪里就合适。你处在哪里，自有天平另一端去配平你。你配得上任何重量。

铁梅和小叶一代或前进或退让的反抗似乎都不完美，要么用力过猛，要么不够力道，都没有完全解决问题。但“小孩儿”身上，似乎有这个希望。铁梅和小叶刚柔并济养育的小孩儿渐渐舒展开触角，与外界接触，寻找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铁梅和小叶跌跌撞撞地努力没有白费，小孩儿在鼓励和接纳之下，坦坦荡荡地跟老师说“我不想再当观众了”，也落落大方地跟妈妈说“我还是想当观众”。这不只是铁梅和小叶努力的结果，也是更多铁梅和更多小叶身体力行、躬身入局之后得到的感悟。“小孩儿”，是每一个主体意识觉醒的女性孕育抚养的自己。影片里小叶说自己要好好活着，等着看以后小孩儿玩新的游戏。当原来的游戏规则逐渐被时代抛弃，我想有更多人，不只是女性，会对自己、对别人说，我不跟你们玩儿了，我要创造自己的游戏。

这部影片的好，不仅在于它揭示了上述道理，更在于它是以一种恰到好处的轻盈方式揭示的。我很喜欢小孩儿听音猜场景的情节，通过声音展现已婚已育女性生活的日常。画面轻快活泼，既没有“为母则刚”的苦大仇深，也没有弱化母亲所承担职责之繁重。我也很喜欢影片对于男性形象的处理。有戏谑，有讽刺，但不失温度和尊重。对女权表演艺术家，影片没有写他穷困潦倒，依旧是平平淡淡过普通日子。对传统意义的渣男，影片没给安一个形单影只的结局。人无完人，这适用于所有男性和女性。这部影片的女性创作者，对男性，有客观清醒又洒脱大度的温柔。这是平等看待所有人的视角，抛却了性别对抗的思维。

王铁梅的T恤上印着一句话，“You can't do everything for everyone.”这句话送给女性，希望所有女性能在倾情付出、迫切需要认可时，先问自己是否需要把这些留给自己。这句话送给男性，希望所有男性能在下意识指点江山、气吞山河时，先问自己是否具备这个能力。我想这部电影的创作初衷，并不是为了挑起性别对立，或者厚此薄彼。影片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更加平和、平等、平衡的未来，在那里，不论性别如何，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自主地活着。虽然明知道这是理想化的乌托邦，但看完这个故事，期待与力量依然从心底升起。这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努力。

很高兴看到这样一部电影，在当下社会环境中，女性主义话题可以以这种不那么锋芒毕露甚至带些戏谑调皮的方式被提及和讨论，实属难得。如果把这部电影比作一棵树的话，不仅主干长得粗大笔直修长，茎叶也生机勃勃，让人看着舒服，心生愉悦。希望未来有更多如这样的树木，总有一天组成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