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再也不敢做梦了。

年少时曾做过好多的梦，有些是关于世界，有些是关于未来，而更多的是关于成长。那时候总是以为世界是我想象中的日升日落、四季轮回；或者憧憬中的鲜花草原、蓝天白云。那时候喜欢分享；分享心情，分享生活，也分享梦。总以为时间在河流之上，总以为岁月在流沙之后，总以为我们每个人都在微风中彳亍前行。

走过的路多了，看过的风景也多了。才发现，月亮要比太阳的光更加温暖；才发现，秋天要比夏天更加绚烂多彩、热情似火；才发现，从沙漠里开出的花更加丰饶多姿、艳绝群芳；才发现，雨时的涟漪要美过这世间所有的曲线。于是，我停下了流浪的脚步，静静地思考着世界。在识海中重温那些浮光掠影、斑驳陆离的梦，就像拾起昨日的碎片轻轻地拼接成一段精致的心路历程。或者，解鞍少驻回看中原，落照里，一人一马对着影子咀嚼往事。

我曾问过你我为什么如此孤独。你说我画地为牢，将灵魂关进了一间铜墙铁壁的屋子中，并且戴上了脚镣紧锁住了我前行的步伐。可是，我一直在路上啊，真的，你可以问问我经见过的每一颗路边的小草，每一朵花，每一缕清风，每一滴雨。他们是最好的见证者，从不曾离开过。我也见证过会哭的狮子是怎样在荒野中舔舐着伤口；见证过妩媚的狐狸是怎样在荆棘丛里躲避芒刺的伤害；见证过藏了心事的岩石是怎样在堤岸上流光了所有的泪水。是的，他们都是见证者，我也见证了这世界千千万万次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然而，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因为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故事更多，也没有人比我更会讲故事。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会管花谢花开，没有人关心云卷云舒。每个人都是各自故事里的主角，没有人会偷偷跑入别人的梦里去偷窥一段往事。而我则一直行走在梦里，渐行渐远。

凝固的空气胶着了整个夏天，这窒息的风不再如往日般沁人心脾，我也无法继续行走在梦里。我知道，这是魇，除非我醒来，否则我会失去梦和其他——当然，不包括这世界。于是，我出生在仲夏的一个傍晚，带着梦境教给我的常识呱呱坠地。或者，真相是我死于一个无风的六月——正是农人收获了一整个夏天的时候——丢掉了所有的故事，飘去了，飘去了漫山遍野都绽放着曼陀罗花的国度。

在应许之地，用石堆筑坛，用三牲献祭，然后默念祖先的名字或者太阳的名字——那可能也是我的名字。然后，为自己主持一次招魂的仪式——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胡不归兮，胡不归？
归来魂兮！胡不归兮！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于是，游子归来的时候，涅槃重生的灵魂勇敢地对着那些年少时做过的梦挥了挥手，只是因为我早已经抛却了所有装满故事的沉甸甸的行囊，因为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这些故事里的人。

20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