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接力·一

人生接力·一

这几天回家，第一次在医院陪伴父亲。

那个肩膀快比我宽一倍，似乎什么繁重的活儿都能挑起，从未喊过病痛的男人，也终于停下来，有点时间可以好好休息。

亲友、乡邻，往来不绝，殷勤问候，足见心意和礼数。父亲在略略垫高的枕头上斜歪着头，眯睁眼，一个个喃喃说“谢谢”，虽免不了一个犹当“壮年”的男人和父亲的焦虑，但仍可略略见几分笑容。

母亲主导照顾权，一面关怀备至，一面重复浓稠的家庭关系场，不知不觉让我处于被边缘化，除了父亲坐起和方便，要挽着我的脖子之外。

有几个时刻，父亲轻轻拉过我的胳臂低声询问和提醒我一些事情，也悄悄问关于相亲的进展。他一向很少说的。想想已有十年，我们未有单独待过一两天，除了他来长沙的两次。前几天端午回家，他提议载我一起去新修的那座水库看看。拒绝了。

除了肚子上的创口痛，父亲说得更多的是想吃口东西。虽然心理上的饥饿和身体上的饥饿不尽相同。

渐渐习惯了不去反驳他和母亲的话语，知道他们是把那些事认做责任和重要，不可能了无挂碍放下心，也不时去想父亲年轻时候的神采，去想他兴致盎然对我说过的那些家族的、他的未完的故事，还有，明年这个时候要办到的事情。

今天终于可以下来慢慢走几圈，在八楼大厅的落地窗前，视野所及，田野、荷塘、飞鸟和新建的小区，满眼郁郁苍苍，仿佛就是整个的世界。这难得的喘息间隙和过了大半的人生旅程，不知父亲有否对我们失望，或者期待。

还是要努力向前看到光亮的。

但离别的一刻，我去向父亲道别，握住那只仍比我宽厚的手，却已可瞥见白色的毛发和疲惫皱褶的纹理。我说出院的时候再过来接他，保重好身体，要先回长沙，父亲紧紧捏住他的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毛病，不必再专程回来。

最后一句话终于缓缓交出。“我和你妈已经老了…”既是叮嘱，也是实陈。

背上包，提着母亲大大小小包好的水果，缓缓推开门，头也不回走出去，在同行的小姑之前。

-2018.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