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使人自由》翻书笔记
作者:坂本龙一
出版:重庆大学出版社 2013年5月
翻译:何启宏
来源:购买的 PDF 版本
豆瓣评分:8.1 (520人评价)
在阅读《我说的不一定对》的时候,作者梁欢提到了坂本龙一的这本自传,其中“限制与他者”的观点我非常的喜欢,恰好自己也正在学习艺术相关的知识,所以特意找来一读,坂本龙一在“限制与他者”的章节写道:
我之后又做了许多电影配乐的工作。如果是个人专辑,一切都可以随自己意思创作,而电影配乐工作相对上就有各式各样的限制。然而,对我来说,比起随我自由创作的委托,有着限制或条件的工作反而比较容易。就这点来说,我很适合电影配乐的工作也说不定。
制作《末代皇帝》的配乐时,不但有时间限制,配乐里还得加入过去不曾接触过的中国音乐。而且,导演还一直对我大吼,希望作品更有感情点,这与我一直以来创作的音乐完全是两个极端。然而,从结果来看,完成的作品真的很棒。
YMO时期也是如此。由于是要与团队一起活动,我必须采用自己毫不了解的风格创作音乐,然而做出来的成果却很不错,而且也让自己的音乐空间更加开展。无论是限制或是他者的存在,我认为都非常重要。
开始对艺术有一种模糊的确切理解,各种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都是人情感的表达,如果一个人缺少艺术的表达能力,那么积累下来的情感因为无从去向,渐渐会转换成情绪而影响到人的性格,另一方面优秀的艺术形式也可以对人的情感进行良好的引导,这种人与艺术的互动,犹如人与理性的互动一样,让人具有完整而优秀的直觉
自己一直在尝试了解什么是艺术,通过世界上最优秀的艺术家的视角,去了解艺术本身,是一种非常合适的方式,接下来会继续这方面的阅读,弥补自己知识的欠缺
坂本龙一的作曲老师非常得严厉,这非常的适合具有内控点性格的学生,这让我反思不同的教育方式所对应不同学生的时候,其实是需要有不同的教育模式的
知识点:
九和弦(ninth chrod):
又称为五和弦。例如根音为Do,由“Do Mi So”三个音组成的和弦,即为三和弦。若再往上加三度音,使其变成“Do Mi So Si”的形式,则是四和弦。如果再往上加三度音“Re”,变成“Do Mi So Si Re”,就是所谓的五和弦。五和弦最上面的音“Re”比根音“Do”高出了九度。
摘录:
幼儿园的体验中,还有一项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就是暑假时得把学校的兔子带回家里照料。每个同学都要轮流带兔子回家,这个星期是由某某同学照顾,下星期就轮到坂本,大概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分配。家里来了一只活生生的动物,这对小孩子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我还记得那时候,每天都努力地找菜叶喂兔子。
之后,9月新学期开始上课时,老师对全班同学说:“照顾动物好不好玩啊?请大家把那个时候的感觉变成一首歌。”也就是说,老师要我们创作一首歌曲。
不管是歌词,还是旋律,全都得自己一手包办。第一步是先写出歌词。我写的歌词再普通不过了,类似兔子有双红眼睛之类的句子,然后再配上旋律。我猜当时大概请了母亲帮忙,写好乐谱,交给幼儿园老师。我记得应该唱出来录成了薄膜唱片(Sonosheet),只不过现在已经找不到了这就是我第一次作曲,那时候差不多是四五岁的年纪。
写作一定也是同样的情形吧。将某件事情写成文章时,文章本身呈现出的美好与力量,让人不由得投入文章构成的世界。音乐的情形也是一样,因此就算对于妹妹的丧生确实感到悲痛,只要处于创作音乐的过程中,切就都是音乐世界的问题,与现实世界中妹妹死亡的事实,完全是不同层次的事;两者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就表现而言,最终如果不是能让他人理解的形式、不是能与他人共享的形式,那就是没有成立的东西。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经历抽象化或共同化的过程,其间个人体验、情绪的喜悲难免会遭到拭除。这个过程中,存在着无法逾越的绝对界线,以及难以磨灭的缺憾。然而,这种绝对界线反而促使了另一条道路的出现,让完全不同国家、不同世界的人,都能够产生同样的理解。无论是语言、音乐,或是文化,不都是相同的情形吗?
透过老师的讲解,再用心聆听音乐,就能逐渐了解到许多事情。例如听巴赫的音乐时,老师会说:“刚才的乐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里的旋律会重复出现”,或是“下一次同样的节奏出现时,速度会延缓倍”等等。如果只是像平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听,根本就听不出什么名堂,但是现在逐渐能够发现其中的奥妙,让人感到非常快乐。我当时浮现的念头是:啊,音乐真是太有趣了。这种聆听音乐的方法,似乎全都是学自于德山老师。
跟着德山老师学习钢琴的过程中,我彻底迷上了巴赫的音乐。通常弹奏钢琴曲时,大多都是右手弹旋律,左手负责伴奏,不过我讨厌这种弹奏方法,这或许与我是左撇子有关。然而,巴赫的音乐中,右手弹过的旋律会转到左手弹奏,之后又变奏回到右手。左右手各自负责的部分往往会相互交换,在弹奏的过程中,两手同样重要。我觉得这一点相当棒,因此深深受到巴赫的吸引。这是一个决定性的相遇。我虽然也听流行歌曲、歌谣,也看电视或听收音机,但真正喜欢的还是巴赫的音乐。
升上小学五、六年级后,跟着德山寿子老师一同学琴的朋友一一离开了。小学一年级开始学琴时,还有大概十个人左右,但当我发觉时,只剩我一个人,其他人都离开了。他们都要参加初中入学考试,哪里还有时间来学钢琴。我则是完全没想过要参加入学考试,而是直接去读附近的区立千岁初中。
我非但不必为了升学而努力读书,基本上我连在家里读书的习惯都没有。祖师谷小学当时的校长是名声显赫的金泽嘉市,他是一位颇为有趣的教有者,抱持的教育方针是不布置任何家庭作业。金泽校长认为学生读书是在学校做的事情,放学后就该尽情去玩。由于这个缘故,我完全没有培养出在家读书的习惯,之后也一直没有任何改变。
教我作曲的是松本民之助老师。也就是说,我一开始就是拜入了艺术大学作曲系的重量级老师门下。这位老师也是令人望之生畏的人,他的身材魁梧,就像是英国斗牛犬一样,看起来相当有威严。
每周一次的上课,有多达几十人的学生同时来学作曲,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松本老师总是穿着传统日式服装,坐在钢琴前面。老师上课时会先从年纪小的学生开始指导,因此刚开始去学作曲时,我被安排在较早的时间。年纪较大的高中生,会安排在晚一点的时间,松本老师会弹奏一首课题曲,让这些学生去修改。学生不是被骂、挨揍,就是写好的曲谱被老师画上大大的叉又。这样的教学方式相当可怕。
滚石乐队的音乐也令我感到相当震撼,他们的演奏实在是差得不行,让我深感吃惊。当时我心想,他们]虽然演奏得很糟,却很酷。就是因为糟到一塌糊涂,反而让人觉得性格十足,仿佛是朋克音乐一样。虽然我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却也能够听得出是不是走音,因此他们的演奏让我不禁感到疑惑:“可以弹得差这么多吗?”从音乐演奏的方面来看,披头土的音乐无疑是经过细致琢磨的成品。
对于披头士的音乐,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们的和音非常精致,编曲也很有个性。他们的音乐使用相当复杂的和音,而不是传统美国流行乐单调的三和弦。我当时心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和音?现在再思考这个问题,觉得应该要归功于制作人乔治·马丁( George Henry Martin)的精心设计。
那个时候,开始学作曲已经有一段时间,我想自己应该有能力对乐曲稍作分析。披头土音乐里的和音好听得不可思议,我听了之后,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和音会如此动听,于是就自己试着用钢琴将和弦弹出来。但是,我过去从没学过这种类型的和弦,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日后我才知道,这种类型的和弦称为九和弦‘。不久之后让我深深为之着迷的音乐家—德彪西(Achille-Claude Debussy),也非常喜欢这种和弦弹奏出来的声音。听到披头士歌曲里的和音,让我激动不已,仿佛感受到高潮一般的快感。我明明平常在父亲面前一声也不敢吭,却因为太过兴奋,硬是将他拉到音响前,放披头士的唱片给他听。
我升上初中的那一年是1964年,也就是东京举办奥运的那年。我虽然就读家里附近的区立初中,不过这里的学生来自各个不同的小学,很多人我都不认识。因此,首先要做的就是一一调查我的同学,于是我逢人就问:“你知道披头士吗?”知道披头士的同学就归类到好友;不知道的人,就不用太过理会。认识这个乐队的刚好有四五个人,我们会拿着扫把,模仿起披头士。那段日子里,我也开始留起了头发。
大概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我真的放弃了音乐,全心投入打篮球,但是那段日子里,我逐渐觉得自己的体内好像少了些什么。一开始,我不知道究竟是少了什么,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觉到,少掉的东西就是音乐。
到头来,我又回去找钢琴老师和作曲老师,这次是我自己低下头来拜托他们:“请让我回来上课。”那是我第一次积极主动地下定决心学音乐。我察觉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喜爱音乐啊”,一旦放弃之后,我才了解到这个事实。有些人离了婚之后,又与同一个对象结婚,或许我的情况就像是这样。自己主动去思考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想这应该是人生的头一遭经验。
要再回去学音乐,当然就得要退出篮球队。于是,我去找了篮球队队长,吞吞吐吐地告诉他:“我想要退出球队。”果不其然,队长把我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暗处,狠狠揍了一顿,甚至还扯住了我留了一段时间的头发。经历了这场仪式后,我总算顺利退出篮球队,开始一心学音乐。
管乐社有位大我一届的学长,长得相当帅,吹奏的乐器是小号。事实上,我们还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那位学长就是盐崎恭久,也就是日后安倍内阁的官房长官。
我就像是生长在一个到处都是好老师的星球里,除了教授钢琴的德山老师外,我在高中也遇到一位好老师,他就是教授现代语文的前中老师。这位老师对我影响很深。他就读东京大学时,曾参加过学生运动,后来60年安保运动遭受挫折,之后找不到工作,结果就当了高中老师,也就是当时众多所谓的“权充凑数老师”之一,但是前中老师是一位相当特立独行且有趣的人。我至今仍然清楚记得,高中的第一堂现代语文课,前中老师一进教室,一开口就说:“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们是谁,都跟我无关。”
回想起来,我的读书方法也是学自前中老师一其实我都直接叫他前中。前中老师对于古典文学的造诣很深,我清楚记得北村透谷就是老师教我的。据说老师有段时间都是早上四点起床,趁着上班前的时间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仿佛就像是大岛渚的电影《日本的夜与雾》里头的出场人物。
我也曾经试着读《精神现象学》,不过内容完全不记得了。康德的作品我也是读了就忘,但是我至今仍是喜欢阅读这类很有分量的思想书籍,想着有一天退出音乐界后,就一个人躲在山里读书,我到现在仍无法割舍掉这样的想法。
不用说,我都是把时间拿来听音乐、读课外书,而且这段日子也是我人生中看电影最多的时期。除此之外,我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每天不是和她约会,就是去参加示威游行或集会运动。虽然每天都在逃课,却觉得那段日子忙得不行。
我记得大概在高一那年的秋天,有一位学姐向我告白。她大我一届,个性有些奇特。虽然那位学姐只大我一岁,当时的我却觉得彼此差距很大,因此一直无法将她当成恋爱对象,结果她自杀了。这件事对我造成的冲击很大,我至今偶尔还是会想起她突然自杀的事。
高三的时候,好友盐崎和马场都与我编在同一班,班上的凝聚力十足。罢课抗议持续了长达四星期,我们班上的每位同学都跟着坚持到最后一刻。最后,学生和老师沟通,罢课活动因而结束。学校老师诚挚地与我们对话,无论是校服、校帽或考试,就真的被取消了。
当时甚至谣传,被障碍物封锁的新宿高中校园里,坂本戴着安全帽在弹奏德彪西的乐曲,不过我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如果我真的做过,毫无疑问就是想出风头吧。
因此,在艺术大学上课时,我决定选修小泉文夫老师的民族音乐学。表面上,我虽然说是要瓦解大学体制,其实一直期待进了大学后能够上小泉老师的课。
小泉老师的课,我一堂也不曾逃过。一年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小泉老师会前往世界各地进行田野调查。他甚至走入丛林深处,搜集当地原住民的音乐,然后在课堂上放给我们们听。我去过老师家,简直就像个小型博物馆一样,收藏了数量众多的民族乐器,当然所有乐器都能够弹奏出声音。
那间研究室里的计算机要用打孔卡处理数据。泽纳基斯做了数千张打孔卡,总算让计算机演奏出莫扎特的乐曲,但是计算机的演奏单调得令人为之错愕,根本就称不上是音乐。泽纳基斯心想这种演奏完全不行,许多技术犹待克服,于是就打道回府了。
我会对电子音乐产生兴趣,除了觉得“西洋音乐已经发展到尽头”外,也是因为一直在思考什么样的音乐才是“为大众所作的音乐”。换句话说,我当时的构想是,作曲是否能用一种如同赛局理论般的方式,让即使是没受过特别音乐教育的人,也能从中获得乐趣。我一直认为,作曲应该是任何人都能办到,而且也非得是让任何人都能办到才对。
如果更有毅力去追求实践这份构想,或许能开发出一套具体方法,结果我却只是流于空谈而已。然而,这样的想法、问题意识,我想也许仍以某种形式留存在自己的体内。
在人脉像前述一样逐渐增加时,我遇见了山下达郎。我记得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荻洼的“Loft”,由于我们有共同的音乐人朋友,因此彼此不会感觉陌生。
相较于过去在日比谷野外音乐堂等地听到的摇滚乐或蓝调,山下的音乐风格完全不同,让我大为惊讶。真要说起来,山下的音乐无论是和音、节奏组合,或是编曲,都非常精致复杂。尤其是和音的部分,与构成我音乐源头的德彪西、拉威尔等人的法国音乐,也有着共通之处。
我好歹也是音乐系的学生,虽然实际上几乎都没去上课,不过也是花了好多年学习,然而这种都在玩摇滚乐、流行乐的家伙,又是在哪学到如此高超的和音技巧?
答案当然是自学,他是靠着听力与记忆学到这些技巧。我想,山下是通过美国流行乐曲,从中吸收到大部分与音乐理论相关的知识,而且学到的知识在理论上都非常正确。假如他选择走上不同的道路,转而从事现代音乐创作,应该会成为一位相当有意思的作曲家。
与细野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给我的感觉和山下非常类似。听过细野的音乐后,我一直认为:我至今仍深受其影响的音乐,像是德彪西、拉威尔、斯特拉文斯基等人的音乐,这个人一定全都清楚,而且应该也在从事这类音乐的创作。他的音乐中,随处可见疑似这些作曲家影响的痕迹。然而,实际见面后,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几乎不清楚这类音乐,像是一谈到拉威尔,他顶多只听过《波丽露舞曲》而已。
通过类似我所做的方法,利用有系统的学习,逐步掌握音乐的知识与感觉,这种方式与其说是简单,应该说是容易理解,就像是只要顺着楼梯往上爬就好了。然而,细野一直以来都不是用这样的方法学习,却能够切实地掌握音乐的核心部分。我完全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只能说他有很好的听力。
让我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矢野显子。听到她的音乐时,我猜她应该具备高度的理论知识,才能做出那样的音乐,然而一问之下她也是完全不懂理论。
换句话说,我通过有系统的方法掌握到一套语言,他们则是自学而得到一套语言,而就算学习的方法完全不同,这两种语言却几乎一模一样。因此,在我们相遇时,打从一开始就能用同样的语言沟通。我觉得这真是太棒了。
他们二人给我的报复就是写了CUE这首歌曲。这首歌曲收录在次年发行的专辑里,也就是198年3月推出的BGM。细野和幸宏二人私下创作,完全没算我一份。然而,这首歌曲是以YMO的名义发表,因此也没道理不让我参加,所以演奏时,我就负责打鼓,完全没有参与到音乐的部分,只是负责敲打节奏。
由于歌名是CUE,所以含有某种暗示在内。歌名大概就是暗示、头绪、线索之类的意思,感觉意义颇深。我默默专注地打着鼓,同时心里想着,这根本就是他们二人对我的报复。
其实在2007年的春季演唱会上,这首尘封已久的歌曲又被我们拿了出来。这是幸宏先提出来的主意:“来弹CUE吧!”他开口时,感觉有些顾忌。或许是因为这首曲子里有着太多故事,他担心让我感到不愉快吧。不过我马上表示赞成:“好啊,就弹这首!就弹这首!”最近,我们三个人的泪腺都变得越来越发达,正式表演时,眼眶都微微地湿了。
因此,我找上拍片结识的制片好友杰里米托马斯,向他请教:“如果要你举出一部值得参考的电影,你会回答哪一部?”杰里米给我的答案是《公民凯恩》,于是我立刻买了这部电影的录像带来看。
这部电影让我获得参考的部分,不是其中的编曲方式或旋律聿,而是要在哪些地方配上音乐,或是配乐该在什么时候淡出,也就是配乐与影像间的纯粹关系。当时,我自己找到的答案很简单,大概就是在影像张力不足的地方,就要加入配乐。这个答案一点也不神秘。
由于是电影工作,所以采用的电影配乐,最终还是得由导演决定。我事先列了一张长表,写好要在哪些部分运用配乐,而大岛导演也带来自己列的表。相互对照下,我们二人的想法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九一致,我的自信心因此膨胀到了极点,觉得电影配乐不过是这样而已,专家的看法不也和我没什么两样。我还真的是得意忘形。
我大概是在三年之后受邀演出。工作团队似乎费了很大一番工夫取得拍摄许可,总算在1986年于北京紫禁城”开拍,过了三个月后,我也加入了拍摄的行列。
其实在开拍之前,我已经拿到剧本读过了,里头有一幕剧情让我怎么样也无法接受。剧本里写着,我所饰演的甘粕是切腹而死。到了拍片现场后,我很固执地不愿配合,心里觉得:“虽然我很希望演出这部电影,但是切腹实在令我相当反感。对日本人来说,切腹是多么的可耻。”于是我拼命说服导演:“一提到日本人,就会联想到切腹。像这种刻板印象,你应该也觉得很丢脸,而且你在全球的影迷也应该不会接受吧!”
甘粕曾经在法国待过两年多,在当时是个相当时尚的男子。我向导演恳切地拜托:“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切腹?拜托改成用枪自尽吧!”贝托鲁奇导演也知道甘粕是一位时尚的男子,而且在电影里,甘粕的办公室墙壁上还有着未来派的画。最后,我坚持地表示:“是要选择切腹?还是要选我?如果要留下切腹的剧情,我马上就回日本。”我似乎是让贝托鲁奇导演伤透了脑筋,结果剧情还是改成甘粕举枪自尽。不过,实际上,甘粕是服毒自杀。
到达拍片现场当天,我与饰演溥仪的尊龙第一次见面。所有人已经拍了三个月左右,每位演员都完全投入自己的角色。他对我说:“你是日本派来的幕后黑手甘粕,是我的敌人,片子没拍完,我不会跟你说话。”我当时是带着吊儿郎当的心情去的,所以被他的话吓吓了一跳,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还是成天说笑,态度轻浮。甘粕的角色有一场重要的戏,要对着皇帝说:“你只不过是个傀儡,是我们日本的玩偶。”于是,导演就来警告我:“一星期后要拍这一场戏,你在那之前都不准笑,去想想天照大神。”大概是我平常太过吊儿郎当,导演已经看不下去了吧。在这之前,每天晚上拍摄工作一结束,我都会和大家去吃饭,一起去玩但是经过了这次的事,就没有人来找我出去了。
接下来,实际拍摄这场戏的日子来临了。导演觉得我愤怒的力度不够,于是亲自示范给我看:“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愤怒!”我虽然照着导演的方式做,还是完全不行。导演一直喊着:“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再多一点!”我始终都没办法从他口中听到OK。
电影里有一幕是日本昭和天皇要在东京车站欢迎溥仪来访,于是剧组人员匆忙去寻找可以饰演天皇的临时演员。选角指导跑遍整个北京,总算顺利找到和天皇相似的人选。很巧地,这名临时演员也是日本人,好像是在北京经营贸易公司还是什么公司。他的长相和胡子,都很像昭和天皇。他是个非常奇特的人,我们聊开来后,他告诉我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他之前因为工作需要,暂时回东京,结果收到一封自己公司的中国女性员工的来信。内容写着,两个人在北京街上说话时,有人看到去通知了公安……不过,如果他肯和她结婚,一切就没事了。
我还在想这个人会怎么做,结果他表示白己就那样结婚了。也就是说,那时写信给他的女员工,现在已经成为他太太了。这似乎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不过我自己其实也有好几次类似的经验,和我关系不错的中国女性在街上迎面走来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1986年的中国社会,还是有着我们这些外来者无法窥知的一面。
我之后又做了许多电影配乐的工作。如果是个人专辑,一切都可以随自己意思创作,而电影配乐工作相对上就有各式各样的限制。然而,对我来说,比起随我自由创作的委托,有着限制或条件的工作反而比较容易。就这点来说,我很适合电影配乐的工作也说不定。
制作《末代皇帝》的配乐时,不但有时间限制,配乐里还得加入过去不曾接触过的中国音乐。而且,导演还一直对我大吼,希望作品更有感情点,这与我一直以来创作的音乐完全是两个极端。然而,从结果来看,完成的作品真的很棒。
YMO时期也是如此。由于是要与团队一起活动,我必须采用自己毫不了解的风格创作音乐,然而做出来的成果却很不错,而且也让自己的音乐空间更加开展。无论是限制或是他者的存在,我认为都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