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灵魂 (7)
[乡土] 灵魂 (7)
人生是一场际遇。在人生的这一程旅途，人类的灵魂在那里，它被人类放逐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这是一个荒唐人的荒唐年代。
刘晓天和谢红结婚，没有拿结婚证。这在农村已不是个案。中国农村，对婚姻很看重，它的合法性是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的，至于受不受法律保护，这种意识似乎很淡薄。而就这种道德上的合法婚姻，却牢固得很。不象时下，第一下想到的就是结婚证，似乎很稳固，但你稍一留意就会发现，时下离婚的和结婚的比例近乎要平衡了。
过去结婚是为了要一辈子在一起过日子，现在结婚是为了随时准备离婚，因而财产分割意识强了起来，仿佛有一种还未结婚，就要做好离婚准备似的。
因为没有拿结婚证，现在准备生小孩了，办准生证便成了难题。昨天，刘晓天找到计划生育村长胡中云问:现在怎么办?
去县民政补办，胡中云说:带上照片与大队证明去县民政补办。
会不会罚款呢?
不会吧!还没听说过，胡计生这些事情常遇着，他语气也还算坚定:不过，你得带上工本费与办证的手续费。
昨天这么讲的，今天就变卦了。刘晓天一早去村会计家盖公章，村会计要收一百元钱，刘晓天问凭什么，村会计很客气地说:这是规定。我得按规定办事。
王茂青他们补办证，怎么没听说呢?刘晓天有些不高兴。
才规定的，村里根据乡里精神才规定的，村会计笑呵呵地解释说。
通融一点，刘晓天第一次说这样低三下四的话，他的脸色通红。
这不行，制度如同法度，怎能说改就改，如果这样子，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就让你干呢，你也不能循私枉法啦。
会计说得官冕堂皇，也在道理上，刘晓天没办法，只有把准备去县民政的钱先缴上。他有心不给，可盖不到公章，盖不到公章就办不了证，那准生证就更不用说了。
他悻悻地回到家里，满脸愠色，越想越觉得村里这样做没道理，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权限，谢红见男人不高兴，就腆着肚子走过来:什么事惹你了。刘晓天便把刚才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管他呢，人嘴大，你嘴小，缴就缴了，气也没用。我那箱里还有钱，你再拿一百去，谢红安慰道:钱是人苦的，去了再苦吗!
刘晓天有些过意不去了。他们结婚，父母还借了点债，哪里还有余钱。好在当初谢红没象别人家那样要财礼，否则这婚也难结。
过来时，她娘家陪了嫁妆不提，还给她三千私房钱。三千啦，这是什么概念，眼下大多数人家一千块现金都拿不出来。自家现在的零用全仗着她呢!刘晓天越想越无地自容。
想什么?谢红走过来，抚摸着他的头:不要想那么多了，想些高兴的，听，我们的孩子直动呢。要做母亲的滋味似乎很有吸引力，谢红成天笑呵呵的。左邻右舍都夸，这老刘家终于能看见阳光了。
她嘴也甜，不贵。看见大妈叫大妈，碰见三叔喊三叔，老称老，少称少。于是，上他家蹓门的人也多了。这个小院因谢红的到来而热闹起来。
槐柳村党支部书记是胡中来，此人目不识丁，但他有一个特长，就是记性非常好，那天用了多少钱，今天谁给他送了多少东西，一年到底，他能如数家珍，不会出一点差错。谁要是得罪了他，或者说，他看谁不顺眼了，他总能时时记起，但不出声，等到关键时刻，给你致命一击。
他对谁好上了，那么就预示着，谁的言行得罪了他，被他种在了心里，而他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给你一个你也无计可施的教训。
知道他的人，或者说跟他供过事的人，他们都晓得这人的个性。所以总是赔着小心。
这个人吃人连骨头，老狐狸，大扫帚。槐柳村的老少爷们，常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如果有上面话头的，那么说的就是胡中来。
没领结婚证，要缴罚款的制度，就是他为刘晓天量身定做的。他从计生村长胡中云口中得知，刘晓天要生小孩了，正准备补办结婚证，他便灵光一闪，召开了村四大员会议，定下了没领结婚证，就要罚款的制度。会计说这样做没有根据时，他便说:槐柳村，我就是制度，不服，你就找地方讲理去。
他说这话是语带双关的，四大员中，只有村会计不姓胡，他动不动旁敲侧击，要会计绝不能对他三心二意。村会计也不是糊涂人，要想不丢乌纱帽，不唯他马首是瞻是不行的。
槐柳村先结婚后补证的，绝不仅仅是他刘晓天。为什么，胡中来偏偏就盯上他呢?原来是有原因的。
刘晓天的父亲刘舜成，是槐柳村的老支书。此人性格耿直，做事直大炮，毫无心计，头脑不会转弯抹角，刁玩戏弄。于是，许多人便利用他的这个性格，把对某人某事的红砖往他怀中揣，在他面前，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慷慨陈词，把他鼓动得情绪激动起来。等到了公开场合，这些人便又脖子一缩，掩旗息鼓，扔下他一个人直陈利弊，以及数说他人品德。
胡中来做村长时，通过活动与手段，乡里谁备让他做支书，可他不是党员啦。于是，乡里就在槐柳村召开党员会，准备宣布他为中共党员，对他有看法和不满的人，便怂恿刘舜成。人啦，有一种人，他一辈子不管经历过什么不顺，也不晓动脑筋去想一想。总是头脑少根筋。说的大概就是刘舜成。
他在会上把别人讲的，也没经过他核实的看法呱拉一通。其实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早有安排，弄个形式只是为了走过场罢了。乡里组织科长作最后总结:这个会开得很成功，大家毫无禁忌，畅所欲言，达到了批评教育的目的，我相信胡中来一定会从这次会议中，汲取经验教训，把槐柳村工作做好。
胡中来别看他不识字，应变能力比刘舜成强上百倍。他立即表态，我一定谨记老书记的教诲，处处，时时，刻刻以老书记为榜样，把槐柳村工作做好。
结果宣布:接收胡中来为新党员，即日起接替王成为槐柳村支部书记。大家皆大欢喜，胡中来当场把准备好的香烟，巧克力散给参会的每一个人。刘舜成也对胡中来的诚恳感到满意，欣然接受两包罗曼蒂克香烟，八块巧克力。《红楼梦》有言讲: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刘舜成就是个榆木疙瘩，死不开窍的人。
胡中来从此也的确以他为榜样，处处，时时，刻刻记住他了。上面来了救济肥，救济粮，而条件刘舜成家有份，会计把他写上，胡中来一票否定，党员干部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要做群众的榜样。就这样，不管上边来什么，或者说什么对他刘舜成有利的事情，他一律把关封死。这还不算，一到党员会，他总把刘舜成树成道德标杆，群众楷模。而那些揣红砖的人，因得到胡中来小恩小惠，也便兴高采烈，偶尔还背后品评他，是个没有用的人，因为有用的人，生活过的滋润，外围有关系有朋友，而他刘舜成一无是处，举步唯艰。
还有一事，让胡中来恼怒。谢红嫁给了刘晓天，让本来在族侄胡文胜面前大包大裹的他很没面子。所以，当他听计生村长的话后，便立即宣布了制度。你刘晓天有本事想去。而刚入世事的刘晓天，也的确是黑天黑地，没有头绪，毫无办法。
就因为胡中来的一个临时决定，他刘晓天就得缴上一百元罚款。后来，他去县民政，补办了结婚证，手续费，工本费，外加来回车费，一百元还剩三十元。对于村里的这一百元罚款，他越想越不对头。
其实，这时候的槐柳村，确实混乱。胡中来把槐柳村当成了自已的三亩二分地。靠着他的世故手腕以及培养起来的势力，在槐柳村一手遮天。乡里因为三款公粮每次槐柳村都是第一完成，而对胡中来大加赞赏。
老百姓也知道，中央的政策是好的，新闻电视里他们也看到听到了，可一到这最后一公里就完全走了样。他们也没办法。
刘晓天是有文化的人，他在这中间，越来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