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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草一样,不能自拔(1) 我不小心,把她杀了

2018-05-28  本文已影响896人  e3e009599021

我叫王咪咪,从这个名字里,你就能知道我父母对我有多宠溺。

甚至当我杀了她,他们也只是赔了人家保险,付了清扫费,帮我摆平了后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在他们眼里,她和机器管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甚至都没问原委,被我看出来以后,他们反而笑眯眯地长出一口气。

纯一就这样走了,她的碎尸被垃圾车运走回收,她的核心记忆被打包上传,储存在国立仿生人记忆库中,看起来她得到了永生。这样我虽然不能再见到她,但也永远不会失去她。我可以随时欢迎她回来,看见她眼里掬起圣母般澄澈的光芒,盈盈地向我走来,递给我我爱吃的草莓豆浆冰激凌,无糖,全素。

她知道我爱吃的所有食物,知道我爱吃坚果和热带水果,讨厌喝苏打水,喝咖啡从不加糖,她从来都满足我,在健康允许的范围内娇纵我,总是第一时间带来我想吃的东西。

这么完美的人,我却不敢再迎她回来。我我没有勇气面对她,没有能量了。那些她花了七年才注入到我身体内的能量,轻而易举地就随她而去了。

我是空的。没了她,我就是空的。

我唯独不能忘记她死时的景象。四肢像被砍的甘蔗,安静洁白地向空中四散飞去,我呼吸暂停,用手挖着脸,清晰地瞥见了她体内埋藏的电线,震惊之下就是生理上的不适,是那种把机械姬在你面前肢解还拉出电线的那种不适,硅胶娃娃的硅胶破了露出钢筋的异己感,我说了我从小就惧怕人形娃娃,连芭比娃娃见了都会哭的那种害怕,与生俱来的恐惧。

我回过头,盯着那辆车,车看起来问题不大,这是仿生人的社会安全保障措施,他们即使被撞,也不会对车辆造成多大伤害。她的上身和头部完全隐没在了车轮下,没了四肢支撑,软性硅胶的肤质让她瞬间瘪了下去,摊在地上就像一张肉色地毯,看起来假的不可思议。我整个人被意外抽干,就像一具后现代木乃伊,叫都叫不出来。

我看见她那条视若珍宝的象牙色纳米裙被车轮死死压着,脏了,溅上了一些泥点。

那条裙子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她骗我那天是她的生日,实际上是她的出厂日期。

我不知道那条裙子对她意味着什么,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访问她的电子数据,里面有个视频被加了红心,我很好奇,点进去一看,是我送她裙子的画面,还有她小心翼翼试穿的镜头,这段视频还有附加日志:

“今天是我的第一个生日,咪咪送了我一条漂亮的象牙色鱼尾裙,这是来自人类的第一件真正的礼物,我很爱它,谢谢你,咪咪。”

这么多年过去了,隔着屏幕,我还是哭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还记得那时候我总嘲笑她,为什么只有那么几套功能性衣服换来换去,也从来不给自己买衣服,简直土死了,这根本就不像一个美丽的妙龄女子,后来才知道,那是莱斯特仿生基因工厂为仿生人特制的衣服,是购买她的赠品,我的父母甚至都没有给她买额外的衣服,就这样把她领回了家。

而那条裙子专属于她,是她真正意义上拥有的,把她与成千上万个仿生人区别开的第一件衣服,她非常爱惜。

出事的那天,是我的大学入学日,也是我第一个入学日,在此之前,我从未正式进过实体校园上课,这必然是她认为的重大节日,她为此换上了这条裙子,虽然我还送过她许多别的玩意儿,但她还是打定主意穿上我送她的第一条裙子,她还打算告诉我那件让她反复计算过后果的秘密,却没有预料过我随后发生的失控。她低估了我病情的发展,她或许以为我已经痊愈了。

是的,从外表看来,我长得和她一样漂亮,看起来分外健康,四肢匀称,头脑灵敏,似乎童年那个时不时会歇斯底里,患有深度社交排斥和轻微旷野恐惧的小孩并不是我,似乎我拥有了她以后,我的那些阴暗记忆就被她的暖意所格式化,我顺利地长大,吃谷类早餐,喝鲜榨橙汁,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每天定时做运动和练乐器,我甚至可以和她一起出门散步,晨跑和坐过山车。

适逢春夏,在我人生最温柔的时光里,纯一从不间断地陪在我的身旁。我们晨跑完后在草地旁做拉伸,她一本正经地摆出动作让我跟着她做,那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机械感呢?比如她转动胯部的时候稍显笨拙?或许是我太迷恋她了,甚至连这点缺陷在她身上都变得异常可爱,我甚至还学习她走步的姿态,觉得她的臀部扭动的样子像招摇的花枝。

她仪态万千,她风姿绰约,她拥有一切美可能发展出的任意形态,我把她的万能视为一种姐姐的理所当然,并安然沉溺于其中,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亦步亦趋地陪在我身旁,而不是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

那时,我们伸出去的胳膊和腿都一样纤长白皙,因为年轻,我们狂涂防晒霜,阳光似乎从不在其上留下印痕,她从不出汗,只是脸颊绯红,为我随身装着纸巾和矿泉水。现在想来觉得心酸又可笑,仿生人还用涂防晒霜吗?她真是武装到了牙齿,或许她根本就在扮演 “人类” 的角色,让我一步一步解除防备,彻底把她当成了我真正的表姐。在逐渐升起来的阳光中,我们的面容因为运动而发出金色的、带有毛边的光,经过的老人眼神迟钝,常常在日光的眩晕中颤颤巍巍地问我们,“小姑娘,你们是双胞胎嘛?”

问题就在这里,不光我被她骗了,谁也没有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差异和她的不同。大家都被她骗了。

除了我的父母。他们预谋在先,计划好了一切。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大数据再怎么精准,也无法预测到人类可能出现的失控和扭曲。他们本来是听医生的话,让仿生人王纯一来陪我,填补我的认知空白,带我走出惨绿的外壳,这样他们既贡献了智能化GDP,也不用对我过多操心,简直一举多得。但假的就是假的,终有一天将会败露,他们把爱寄予给假人,而假人死于车轮下,他们的爱在那一刻也支离破碎了。

但我的爸妈并不这么觉得,他们认为他们的义务看护就此完成,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们忙着叫车收拾残骸,和肇事司机商量赔偿,无暇顾及我更没有责备我,似乎更提早地预见了这一切的到来,看到这一切终于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呈现,反而就此满足。让我看到了真相的同时,也省去了解释的麻烦。他们对我们之间长达七年的相处置若罔闻,就把她像废品一样收走了。这让我很久都不能原谅他们,虽然真正的肇事者是我。

我想她如果有感情,那天一定是紧张的。

夕阳下,春风带来菠萝羞涩的香气,那是菠萝未成熟时就被匆匆摘下送往北方的清香,香气从一只巨大的凤梨机器人的冠部散出来,那些明黄色的菠萝就坐在它身体里,它们从玻璃窗里开心地向外张望,凤梨机器人在向来往的人们招手,露出巨大的菠萝微笑以招揽潜在的顾客。凤梨机器人就站在学校大门对面。

我们俩手挽手站在校园门口,我说我要去对面的菠萝摊上买盒菠萝果切,她笑眯眯地说好,我注意到她的脸比平时更亮一些,嘴唇红艳艳地张开,像廉价的草莓果冻儿,她按照我的意见涂了口红,她真漂亮啊,我心里暗暗惊艳,只涂了口红就这么好看,脸上一点毛孔都看不出,那时我还是沉醉于她的美貌,没看出一丝破绽,直到她说出那句话——

“咪咪,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 我转过头盯着她,耳边传来了绿灯通行的警报声。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咪咪,我是仿生人。”

“你怎么敢?” 泪水先于声音夺眶而出,胃似乎狠狠挨了一拳,“你怎么能骗我这么久?”

“不是的,咪咪,你听我解释……”

我没出息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甚至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原生恐惧把我一下吊起来,我太依赖她了,这么多年,我把她当一个真正的人去依赖,我告诉她我所有的痛苦,忧虑,彷徨,那些羞于对别人说出口的东西,属于少女的秘密,那些我所有寄生在她身上的情感,我的信赖,我长达七年的依赖和爱,原来都是对着一个电子程序录音,就这样,她还要离开我……我难以接受,我下意识地想逃,但我没有,我腿直发软,我站在原地一边哭一边对她说,“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

“咪咪,别哭了,” 她看起来很难过,她的嘴角耷拉下去,她试图过来拉我的手,“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乖乖的,我去给你买菠萝好不好?”

我甩开了她,挥手的瞬间甚至扇到了她的脸,没关系,反正她也不会感觉到疼,我心里竟然生出短暂的报复快意。她愣了一秒,把手交叉护到胸前,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仿生人的应急反应,那应该代表她难过到极点了,她在极力克制系统的运行紊乱,给CPU降温,但是我当时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去啊?!” 我指向路口已经变红的灯,对她冷笑。

她去了,仿生人不会违背人类的命令。

从那以后,我经过每一个路口,都无法自控地想起她。

她穿白色鱼尾裙走向车流。她平稳穿过车流。她手上提着菠萝,脸上挂着和凤梨机器人一样的微笑,向我走来。

我被吓醒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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