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古龙 I 君子覆灭记

《握紧刀锋话古龙》系列之六

一        

江湖上，原来是有君子的。比如《萧十一郎》中的江湖六君子。

事情是这样的：江湖上有六个人，因为为人都很正派，做的事也很漂亮，而被有地位的江湖名宿誉为江湖六君子。这块招牌，可亮眼，对于无知妇孺，不对，是广大基层百姓，简直如金子般晃眼。走到哪里，一刷脸，到处都是久仰久仰的恭维声和吃饭洗澡一条龙的招待。

甚至连徐鲁子大师都指名道姓要将他耗尽心血新锻造出来的宝刀送给江湖六君子。这把刀，就是割鹿刀。

徐大师的送刀标准是：惟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能得到这柄割鹿刀！

英雄，两字的评判，往往带着人品的挑剔。比如，大家都说刘邦是个帝王，是个流氓，但如果你说刘邦是个英雄，估计很多以英雄为人生追求的人，想要排队揍你。

于是天下第一高手神秘莫测的逍遥侯，行踪飘忽的主角大盗萧十一郎，面对这标准，都只能一边玩泥巴去了。

至于其他什么扫天山诛八寇的“独臂鹰王”司空曙，什么先天无极门的掌门人赵无极，什么海南剑派第一剑手的海灵子，什么关东大侠屠啸天等大侠，只能组成个护刀队，干看着割鹿刀流着哈利子。最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隔着衣服，不对，是隔着刀鞘，摸一把。

百锻为英，千炼为雄。要知道，毕竟，终究有些君子，会熬得过千般磨砺，最终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

二

可惜，这条百锻千炼之路，并不好走。

江湖六君子，都没有趟过这条路，集体覆灭。他们逐渐在江湖消失，或死或隐匿，或不再有君子之称。

首先，坏了君子名声，还丢了性命的，是厉刚。武功擅长大摔碑手，刚正不阿，且不近女色。 坏就坏在这不近女色四个字。立起这样Flag，简直是作死。

不近女色的太监，听说过；不近女色的男人嘛，就只能呵呵呵了。女儿国国王那一声甜腻酥人的“长老”，十代高僧转世的三藏师傅不也曾心神摇曳、微醺迷醉，不也曾犹豫过是否需要个小唐僧传承自己的佛学事业。

厉刚这货呢，曾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喝骂友人，却不知用这名头，堂而皇之地约约妙龄女侠同游西湖，或广蓄妻妾开枝散叶，偏偏傻乎乎地夜半三更学那采花贼行径。徒然不知道进姑娘房间前，总需得铺垫二三，比如先吃吃饭、看看电影、逛逛街、旅旅游。

第一阶段，便想做最后阶段事，世间哪有终南捷径呢？我呸。结果，这货最后身败名裂，被萧十一郎布局击毙。

这样的伪君子，实在不算是君子。

不再有君子之称的，还有连城璧。在你玩蹴鞠的岁数，此君已经能与扶桑来的武术宗师打成平手，名震扶桑三岛。长得帅，高冷范儿，武功又深不可测，颇有领袖群伦之风。天下豪杰普遍认为，割鹿刀十成有九成九就是他的了。甚至，接刀大会，都直接在他岳父岳母家举行了。

这么一位江湖六君子之首，他的妻子，江湖第一美女之称的沈璧君，却背离了这位君子。当时正派人士在扎堆开会，研究如何独霸江湖，不对，是研究如何铲奸除恶、如何围剿独行大盗萧十一郎。

沈璧君因身受萧十一郎救护之恩，挺身为其辩解。眼看着滔辩之士从沈璧君口中套出消息：萧十一郎正在不远处的小酒馆且喝得大醉，连城璧却没有提醒或阻拦，之后引发多人组队追杀萧十一郎。连城璧被发现真相的本温柔贤惠无比的妻子呵斥：非真君子。

于是，连城璧一夜之间，家没了，媳妇没了，媳妇儿肚里的孩子也没有了，如日滔天的君子盛名也没有了，成了一个令人不齿的小人。

三

至于柳色青，远了看，有一副威然宗主的气派，剑法也高远清灵，极具有君子之风。但近了看，就发现为人太狂傲，又容易急躁，哪怕是与人交手，百招不胜便会失去平常心。

在很多人眼中，哪怕刀斧加身，也得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度，才能称得上君子。少了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的定力，柳色青哪里算得上君子。

至于习惯钟鸣鼎食、席丰履厚的徐青藤，好享受，也好珍宝，曾在帽上缀着个鸽卵大的珍珠，四处招摇，疯狂吸粉圈粉。但，围观群众和作为长辈的沈太君，都以为，好美食，乐珍宝，炫耀自得，也不是君子所为。

还有朱白水，这个天资聪颖、身兼三家武功之长的人物，早早看破了红尘，准备出家修行。淡泊名利、无欲无求，自然令人敬佩。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逃避拯救苍生责任的行径，哪里算得上君子呢？无数路人甲都这么腹诽。

最后，只剩下杨开泰了。这么个人物，一脸正气，少林俗家弟子，擅长少林神拳伏魔卫道，观其言察其行，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君子了。但，这哥们有个特点：节俭吝啬。身上从不带超过一两银子（折合人民币200元）。追求心爱的女人请对方吃饭时，还得借故出去钱庄取钱，看到满桌子的菜，脸色发白，竟傻乎乎地道：菜太多了，太丰富了，怎么吃得下。

这么抠门的君子，是君子吗？符合人们对君子的期望吗？似乎，君子都是不吝啬金钱的，似乎君子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

六人都难称君子。至此，江湖已无君子。

四

其实，放在众人灼灼眼光中，失色的，何止是君子。例如见女朋友三姑六姨二舅的场景，炯炯之目加身、滔滔之问入耳：家是哪里的啊、干什么工作的啊、工资多少、父母死完了没啊、遗产有多少啊，瑟瑟发抖失态不已的好汉不知多少？

平心而论，江湖六君子中，除厉刚是个衣冠禽兽，是个伪君子之外，其他未有大奸大恶之行。

身为正道领袖的连城璧，有道义诛杀天下第一大盗萧十一郎，这有错吗？自己妻子被这大盗虏劫数月，生死不明、清白不知，做丈夫的难免心中泛酸泛苦，偶生杀贼之心，这有错吗？

至于徐青藤、朱白水、杨开泰，昔日行走江湖，舍生忘死，行侠仗义所为，至今日亦不曾有恶行恶举。不过，或好奢华美食、或厌弃俗世、或生性节俭吝啬，因这些所行，而觉得他们不配君子之名。可否？

萧十一郎为救沈璧君而孤身决战天下第一高手逍遥侯，惹得旁人热泪盈眶。好像浪子回头，众人抚手皆赞。

可谁记得，连城璧也潜入了逍遥侯的山庄，并杀了逍遥侯的徒弟兼女人小公子呢？可惜，君子微瑕，便不容于江湖。

世人眼中，君子是什么？

君子呵，是胸怀要广、气度要稳、能力要强、事业兴旺、德行超凡的男人。五行俱全，缺其一，便不配君子之名。

君子呵，是在媳妇细腰如柳时爱她，在媳妇儿胖到二百斤不但不嫌弃，还会说“我比以前更爱你了”的男人。

君子呵，是哪怕受胯下之辱，也得淡然处之、甚至以德报怨的男人，绝不会呲一下牙，也绝不会紧握一下拳头、青筋爆现。

凡人易得不虞之誉，而君子常受求全之毁。

江湖风疾，波涛诡异，而君子日稀。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