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下午三点半带妈妈出去。
妈妈坐着轮椅,我抡着妈妈有精致花纹的轻金属拐杖,没有像最近一段时间来常做的那样,小心翼翼地跟着轮椅走,一边借助拐杖减轻右膝盖的负担,一边比较着两个膝盖在感觉上是不是一般粗细同样轻松,而是索性高抬脚,轻迈步,细细碎碎地跑起来。这时因为这些天来的经验告诉我,稳稳当当地走路好像给与膝盖的压力更大,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小跑起来相对要好一些。这个判断在中午奔赴同学家的婚宴时得到了好几个人的一致认可,所以当做正确方法不妨试试。
三馆前的广场上一如既往地热闹。
跳广场舞的老太们拿着带着长长粉色丝绸飘带的折扇,随着优美律动的音乐舞蹈,在某一处抬头举臂时折扇齐刷刷地发出“啪”的一声,和着音乐里轻快的鼓点,还有长长的丝带曲折缭绕着随着旋律在空中飘飞,给人一种人间天上飘飘欲仙的感觉。我远远地看着她们舞蹈,近视加老花的视力配上美好的想象,尽可以像美颜相机一样,把她们想象成生机勃勃活力四射的妙龄少女。
法桐还是法桐,茂密的枝叶依然蓬勃。只是树下落了一片两片的叶子,心形的边缘开始泛黄,清晰的叶茎突出着,在枯萎的绿叶间伸长着向千年不变的方向延展,像人苍老的皮肤上突显的血管,大小不一的黑褐色斑纹点缀在叶面上,宛如一个个耀眼的象征光辉岁月的老年斑。
秋天来了很久了,一叶就知秋,何况这片片的落叶都蠢蠢欲动,秋天确乎是从时间、形式,或者是实质上都真真正正地来了。
树下的石阶上坐满了老人,空地上有轮椅穿梭,小孩子尖叫着嬉闹。妈妈默然无语,安静地在铺了海绵软垫的石阶上坐着,神态安详。我抓住机会,抢占阵地,两臂舒服地放在轮椅扶手上,两腿平身,脚工工整整地踩着踏板,背往后一靠,嘴里叫什么一般长长地喊声:“哎呀——歇会儿,真舒服——”
快五点的时候,起风了。爱人开车过来和我把妈妈送到姐姐那儿,因为明天还要上班。回来的时候我在三馆下车,因为要取放在那儿的轮椅,爱人则开车回家。
我坐了轮椅,打开手机,百度里推出梁晓声的短篇《窃秋》,点开,把手机放膝头。轮椅缓缓地移动,我想像着将来若有一天真的不得不整天坐轮椅,这样安然自在,听听音乐,赏赏文章,倒也不错——腿坏就坏掉吧,如果它必须坏掉的话。
《窃秋》讲的是“我”因为爱花又不会养花,所以看见公园里开得展眼的菊花时便想窃为己有,在晚上很晚时趁着没人“窃”花,尤其在有风有雨的日子,“窃”一些将开未开的鼓胀的花骨朵回家,在欣赏的满足和不劳而获占得便宜的欣喜中暗暗自得。到最后,公园里的花再也没什么看头了,还能开几日看几日的都插在了“我”家的花瓶里,“我”散步时望着满目萧条的景象,回来看见家里这儿一瓶、那一瓶的繁华盛开的景象,忽然自审、自省:原来我内心里自私、贪婪、占有欲是多么强烈——幸而我还只是一个写小说的,内心欲望的直径充其量不过仅限于文坛,如果我是……那又会怎样的“窃”呢?
走在那棵果实累累的海棠树下时,播音员那富有磁性的好听的声音正好把整篇文章读完,海棠树上的小红果在昏暗的步道边反射着远处的路灯光,一闪一闪,像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小人,嘻嘻哈哈,仿佛在说,快来“窃”呀,我成熟了!
我停下轮椅,自私也罢,贪婪也好,占有欲强也行,随你怎么说,我都不管。我要摘这些果子,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它酸酸甜甜是味道,还有丰富的维生素,可生津止渴、利肠通便等等好处,还有我的学生们也都喜欢吃,我要给他们带去尽可能多的果果,看着他们开开心心龇牙咧嘴地吮吸它酸甜的汁水;更因为它们密匝匝沉甸甸长了满树满街——整条白水街全是红色的小灯笼似的海棠小果,但却很少被人喜欢——他们更喜欢个大香甜的身价不菲的水果贵族。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我又这么爱他们,理应把他们欢欢喜喜地捧回家,而不是过些天熟透了被风吹落枝头,烂在泥里。
于是,我停下来,像上午和妈妈在一起时一样,扶着压弯了的枝条,摘了满满的两口袋,回来后把它们和上午都装在结实有形的长方体硬纸袋里。它们一个个细长的柄,或粉红,或鲜红,或半黄半红的圆圆的身体,嘟嘟嘴一样的黑穗子,在纸框里挨挨挤挤、说说笑笑,光洁明亮的脸蛋一闪一闪,某一个突出的表面映照出客厅顶上的灯光——可爱极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