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十五)
彪子心里好笑,但没笑出来,很久很久没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他知道毛丫头一帮人去当新四军,林先生隐瞒这事肯定有他的打算,所以没有挑明。只是对毛丫头的大大说,去劝劝你家里的,毛丫头都二十多岁了,这么大的人怎么会掉的?我听说有好几个年轻人都不见了呢,不可能一下子都掉了吧,估计他们一起去外面找好的出路。再说最近又没听说抓壮丁,那就肯定不会出事,哭什么呢?哭伤了身子还要花钱,忍一忍兴许会给你们家带回喜事。
听彪子这么一分析,大家觉得有点道理。毛丫头娘也不哭了,用袖子擦试眼角的泪珠,脸没擦还好看点,一擦,袖子放下,脸竟变成了花脸猫。但没人笑她,生活中没有什么再引得出他们的笑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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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还没吹起,雷声在阳光下响起来了。
彪子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轰的一声,很沉闷,像是在天边传来的一样。彪子很惊诧,明明艳阳高照,白哗哗的日头正喷着火,怎么还喷着一个炸雷出来?接着又连续炸响几声,彪子听出来了,声音从东边传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像是鞭炮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拔腿往大埂上跑,在大埂脚下,彪子发现已有几个人趴在埂的边沿,目光齐刷刷向东张望。他赶紧从斜坡爬上去,也和别人一样趴在草地上,五六里开外的江心荷叶洲已被浓雾笼罩住,枪炮声也越来越密集,不时地会看到一串串惨白的火光。彪子听到身边有人轻轻说,干上了,小日本鬼子和洲上的驻军干起来了。话在说,头却不敢抬起来,怕那些枪弹会听到,会循着声音追过来似的。彪子也不敢说话,眼睛盯着江心,盯着曾经繁华的小洲,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去过一次洲上啊,知道洲不大,没见到有草屋,房子都是砖墙青瓦,门口挂有这个局那个所的木牌,那里的人都自豪地称洲上为“小上海”,再好的屋也经不起这么多的枪炮来掀啊。
声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渐渐变得稀零,但雾没散,不时从树梢间冒起一股股浓烟青烟,估计洲上的人伤亡不小。最让趴在大埂沿边的人吃惊的是,洲北边一前一后开来了两艘大铁船(汽艇),船中间的大烟囱也在呼呼地向天空吐着浓烟,看它的架势方向是向正西方逆流而上,好像长着眼睛发现了这里趴下的人。众人吓得赶紧将头缩回来,如同被皮鞭抽了一般,有几个已连滚带爬滚到大埂脚下溜进了村庄。彪子胆子大点,泡不相信大铁船会开过来,但也吓得埋下头,过了一会再伸出头看看,船转向西南又折向东边,是围着荷叶洲转圈子的。彪子眼睛的余光里发现还有一个仍旧趴着,仔细一看是毛丫头的大,彪子就去推他,不肯动,身子在瑟瑟发抖。彪子便喊了声“快跑,鬼子来了。”这一吓唬他果然就爬起来了,彪子看到他胯下黑色的大短裤湿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