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
金庸小说里,主角经常流落荒山无人岛,于是得吃烧烤:黄蓉在明霞岛烤野羊,张无忌在山谷里烤鱼,不一而足。令狐冲在溪边烤田鸡,还跟任盈盈吃出了情趣呢,啧啧啧。张翠山和殷素素初到冰火岛,只能吃野果;一旦弄到火种,就能拿来烤熊肉吃,还吃起了极北熊掌了。
这是烧烤的美妙之处:除了养育自古以来地球上的人类之外,还在小说里救活了无数的大侠和探险家。因为烧烤实在太质朴太简单了——有了火,怎么都成。
用水或油来烹煮加热食物,在古代算奢侈品:煎炒烹炸,那更是高级科技。但烤肉,原始人都会:把食物送近火,让火苗舔着,等熟了吃。
当然也得讲究火候。时间长,就焦了,成块木炭了。原始人烤焦了兽肉,估计也要挨老婆敲头:
真笨!白打猎了!
(嗯,想到了《怪物猎人》呢……)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中国人有成语:脍炙人口。脍是细切的肉,炙是烧烤。我很怀疑刀工技艺,最初就是为烤肉服务的。
春秋时候,专诸行刺吴王僚,就是以鱼炙为由头,鱼肚子里藏了著名的鱼肠剑。可怜吴王僚,就为了吃口鱼,送了性命。这要命的鱼炙?应该就是烤整鱼。《东周列国志》里说专诸烤鱼是在太湖边学的,但我好像从小不太吃烤鱼,大概是技法失传了?
大炮这玩意是现代文明,得等火药出了,才有使用余地;在此之前,“炮”这个汉字,大概跟烤肉有关系。
世人说纣王昏庸暴虐,偏偏还很有才华,矜天下以能,高天下以声。他做起缺德事来,也很跨界才华,比如著名的炮烙,是把铜柱烧红,拿去烫人——这里就用到了“炮”字,应该是厨子那里学来的,大概类似于现在的铁板烧烤肉?
当然,铜柱子这种家伙,太先进了;古代人要拿来烤东西,许多时候是使石头。
这法子放之四海皆准。日本人有烫石头烤地瓜,源远流长;葡萄牙人有烫石板烤牛肉,这两个地方一个在亚欧大陆之西,一个在亚欧大陆之东,在烤东西上却如此心有灵犀,可见食欲决定一切嘛!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欧洲文学大经典《荷马史诗》之《伊利亚特》里,出现以下情景若干次,曰:
“当众人作过祷告,撒过祭麦后,他们扳起祭畜的头颅,割断它们的喉管,剥去皮张,然后剔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焚烤,洒上闪亮的醇酒,年轻人手握五指尖叉,站在他的身边。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这就是史诗里英雄们祭祀的礼仪,说白了,就是希腊式烤肉:用叉子挑起来炙烤。这里面有许多细节值得讲究,比如:古希腊人已经懂得剔腿肉来烤了;古希腊人已经知道要切小块肉来“仔细炙烤”了;古希腊人已经知道烤完肉后,要脱叉备用了。
以后土耳其人涌入了希腊地方,学了希腊人的吃法,于是有了著名的旋转烤肉。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韩国烤肉看来粗犷,但听懂行的说,其实也有讲究。
好的韩国烤肉讲究五花带骨,对猪牛自己身体条件考验颇大。肉也不是上火愣烤的:三层肉切薄,下韩国自己的米酒搅拌,加酱油和糖——最好是麦芽糖——然后葱蒜白芝麻和芝麻油一起上,大力搅拌入味。
年轻人大概喜欢搅拌入味了直接烤,但我见过韩国馆子,有老店主信奉要腌三天的——我估计,那味道得甜得发齁?
肉烤了之后,就是生菜卷来吃了,讲究点的蘸酱,据说要有酸味:苹果、柑橘、柠檬汁,取其清爽。但我也见过有韩国人,直接就着酸甜汁和大蒜一起吃的。
日本人烤肉好像比较正规,感觉像中国人吃火锅,要凑一堆人去吃;《不能结婚的男人》里阿部宽一个人去烤肉,被当做怪咖。
日常一般吃吃的烤法,大概是烧鸟yakitori。说来也就是鸡肉、日本酒与盐先腌过,再上自家酱料,为免油腻,酱料里有放山葵的,烤完后有下葱白的,不一而足。
日本人的蒲烧鳗鱼很是有名。当然他们有许多穷讲究处。先是鳗鱼要切成筒状,抹盐,用竹签串起来烤。后来关西人主张把筒状的鳗鱼剖开,用铁扦子串好,先素烤一次,然后浸在酱缸里,蘸了浓酱,再烤一次。关东人历来要跟关西叫板,这类细节也不肯让:你们关西的鳗鱼瘦,我们关东的鳗鱼肥,哪能一概而论呢?那就要先烤一次,蒸透,再烤一次!——日本有所谓 “剖三年,串八年,烤一生”,这玩意得研究一辈子的。
现代日本许多店铺,都是用煤气炉烤鳗鱼;但您去传统鳗鱼饭老铺子,店主会用木炭烤作为卖点,吹嘘自家的明火。
我有一次听店主讲解道理:煤气燃烧后,会让鳗鱼受潮,吃起来会软塌塌,且容易冷;用木炭烤,更灼热更干燥,能把鳗鱼脂肪烤出来。
还有日本老师傅会念叨:鳗鱼脂肪滴下木炭里,能使烟熏别有滋味,于是烤鳗鱼还另带脂肪回熏之香,为煤气炉所不能有——听起来很玄妙的样子。
长虹路万达附近有一家卖鳗鱼饭的,就搞得很有仪式感,光线还很暗——据说“鳗鱼饭就适合在光线偏暗的地方吃”,听起来像《阴翳礼赞》似的。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老北京以前吃牛羊肉,有个说道叫“烤涮两便”。北京早年烤肉,讲究的是“支子”,现在大概写成炙子。
有所谓老牌店铺,专用支子老做卖点。据说因为支子老了,就吸油,而且不易粘肉,而且和用久了的土锅和茶壶一样,烤出来肉,自带浓郁香味。
烤鸭,挂炉感觉更古典,见明火,烤完了,皮下脂肪融化,皮脆肉嫩。
焖炉烤鸭是炉膛烧热,焖熟的。不用怕鸭子烤焦了,但大概不如挂炉来得焦脆?
曹雪芹据说爱吃烧鸭南酒,大概那时流行挂炉?
意大利人似乎对明火烤格外在意。靠谱的意大利乡村菜馆子,都会在菜单上标明“木柴炉烤”,恨不得请你去厨房看一眼木柴才罢。意大利乡下菜的确仰仗木柴:烤鱼,有明火和木柴,可以烤出焦脆的鱼皮,鱼肉也炙得入味,紧实鲜美;烤披萨,更加是木柴烤的天然高人一等,大概木柴烤得才薄而精致,脆香入骨。
法国人吃鸭子、吃兔子,酱料里有鸭血或兔血才够深度。由此延伸,欧洲人吃牛排,口味大多偏生,爱吃血淋淋的感觉。我在佛罗伦萨吃过T骨牛排,。表面明火烤得乌黑,一刀下去,只见肉被烤到分层,黑灰白红,五彩缤纷。外头香脆,下一层柔韧;再下头还渗血丝,肉汁与鲜味都被锁住,一言难尽的深邃。
也有另一个极端。
人民广场附近有一家馆子叫“Melt”,好像是一个德克萨斯人合开的,里头做法很是有趣:吹嘘自家牛排是花十小时烤的,最长可以烤十五小时。
广东老火汤炖十五个小时我是信的,肉烤上十五小时还能吃么?——我去吃了,还真行:火候把握得好,肉是正正经经被烤得酥烂,不用刀,用叉子一撕就开,真正入口即化。脂肪厚的金枪鱼刺身与烤到透的牛肉,生熟两个极端,但入口即化的这点黯然销魂感,那是差不多的。老板说起来很得意:
“世界上没什么东西是烤不好吃的!——不好吃,那主要是烤的方法不对!”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欧州人郊游、看球赛或或露天婚礼时,都爱烧烤:一来蓝天白云,二来大家合力,吃烧烤喝啤酒,热闹之极。
说BBQ这词,全写是英文barbecue这个字,其实源出法语de la barbe au cul,从胡须到臀,说明是把牛羊全须全尾、连头带尾的整烤,简写就是法语的barbe-cul。所以仔细想来,正统的全牛全羊BBQ,真也只能趁婚礼欢宴时吃——寻常三五人家宴,哪吃得了一只整羊呢?
维基百科上有中式烤串的条目,妙在还有英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版本:Chuan。有别于一般的烤肉kebab,可见中式烤肉现在,已经独立到别具一格了。
条目里还贴心地说,在中国东北,会叫做chuan'r(串儿)。
英语解释说:
Chuan是指小块的、在签子上烤制的肉,在北京、天津、济南与吉林都极为流行。原来羊肉串最流行,但如今鸡肉猪肉牛肉都可以串烤,甚至在旅游区,还有各色昆虫、鸟类与异国动物串呢(这段描写,可见外国人对中国人什么都吃的神话观感)。
还说,中国串儿有许多种调理法,但主要是孜然、辣椒、盐、黑胡椒、芝麻(当然这是他们眼界浅了,我在贵州吃到过蘸碟多达二十多种调味料的烧烤)。他们还说,中国人还吃一种叫mantou的串,刷甜面酱;在天津,这种食品经常和小型圆面包(xian bing)一起食用……
站在中国人角度,看英语世界费劲描述这些,还蛮有趣的。
烧烤:世界人民最通用的快乐密码如果说传统文化过于精微复杂,很难须臾间让他国明白,那么,在吃这种直抵感官的事情上,输出中国文化,真是太容易啦——语言与图像需要理解与领会,气味与滋味却是鼻一触、舌一尝,大家就能心领神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