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抗体》连载032

老歪的执迷不悟可真够让人讨厌的了。不仅汪坤有这样的感受，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态度。骑着电瓶车的外卖员和拉面馆的老邹最先看到了这一幕。还记得老邹么，那个因为打算赚点快钱进而痴迷炒股却最终导致面馆经营不善的拉面馆老板，当他将事情的经过转告给隔壁的修脚师傅时，他却添油加醋地换了一个版本。他说，他当时看见老歪正在教育一位知书达理的人，他那套关于经济危机的车轱辘话一定是惹恼了对方，所以才被对方揪住了衣领。好在对方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老歪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他说起这事来总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似乎就跟真的一样。

而当修脚的师傅前往社区市场准备购买当天的食材时，他又将老歪的趣闻转告给了菜摊主老胡，还记得老胡么？就是前几天在财富银行门口排队准备购买一份高息理财产品的那位。他当时对老歪纠缠着刘奶奶的举动非常反感，还训斥他少操那份儿心。没错，就是他。当他得知老歪再次被人教训之后，顿时也来了精神。他说老歪自己没本事就不说了，还到处挡着其他人赚钱发财。以后遇到这种人就不能再客气了，喜欢危言耸听的人都是倒霉的祸害。不过，当时间来到下午三点钟，老胡将十斤新鲜的水果送到枫雅居底商的美容会所后，事情就又变了一个模样。陈姐兴致勃勃地对他说：刚刚老歪被人揍了一顿，广场上很多人都看到了。据说是劝人卖房，老歪预测房价大跌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事，结果对方卖掉以后反而迎来了一波大涨。里外算算少说也得有几十万的差价，能不急眼么。

与此同时，在枫林苑底商的财富地产中介那里，郭经理也得知到了消息。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显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郭经理正在门口抽烟，他店里的几位雇员刚好都在晒着太阳。一提到老歪被打的消息，他们就狂笑不止。面对老歪长年累月寻衅滋事的纠缠，他们没有一个会站在老歪一边。甚至还有两位喜欢凑热闹的年轻中介前去广场中间打算一探究竟。他们远远地看着老歪坐在长椅上发呆，断定了那就是被人扇完巴掌之后的痛苦表情。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大快人心的实况现场，但一想到他时常侮辱中介的工作，玷污他们追求房产事业的雄心，就会痛快得不行。

于是，这则消息迅速在周围蔓延开来。虽然很少会有如此风靡的小道消息席卷整个时代广场，但老歪不同，似乎每一个人都会为此而感到新鲜和刺激。从熟食店到五金店，再从茅台专卖店传到了星巴克咖啡厅。财富银行大堂经理和他的职员们全都在议论，就连京味斋包厢里的几桌客人也都在调侃。这些枫林苑里的老住户，有电影导演和经纪人，也有从事二手汽车的营销经理，有外省的矿业老板，更有互联网行业里的精英和高管。

但在二十一层2102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老谢正准备拷问他的女儿谢菲。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紧张，他们父女两人都想尽快搞定这场对峙。“光租金就17万，你到底从哪儿弄来的钱？”老谢对女儿的行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可面对她的顽固和执念，却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严苛。他只是在语气上稍微加了点儿不满的味道，他觉得这样做或许能为两人之间的谈判带来一点新的转机。

“白翎和乔雅每人赞助了五万，剩下的钱都是汪坤的。”她撒了谎，两位闺蜜的钱已经足够她支付半年的房租了。

“你和汪坤只见过几次，关系就这么近了么？”

“您是想让我走得近点儿呢，还是离他远点儿？”

“天哪，你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爸爸，我已经租下画室了。汪坤正在帮忙打理，您不想过去看看么？”

“我得提前想好，是不是要带上钱才行。”

“为艺术家提供必要的慷慨资助，您应该有这份觉悟。”

“谢菲，我并不是不支持你。但我需要一个理由，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一个弃医转而投向艺术创作的理由么？”

“是的，当一名医生有什么让你难过的么？”

“医学解决不了人的精神世界，我也不想做那颗被绑架的螺丝钉！”

螺丝钉？这个词突然扎进了老谢的脑子里。他不断地搜寻答案，很快便想起一个人来。是老歪。她的话怎么和老歪的一模一样？“是不是...老歪又和你说什么了？”

谢菲立刻就不耐烦了，“爸爸，这和老歪有什么关系？您在听我说话么？”

“我只是...”

“您只是需要更大的宽容。”谢菲一边说着，一边在爸爸面前来回地转圈。“您负责拯救生命，这值得骄傲也没有错。但医院以外的人呢？他们才是大多数。他们失落，孤独，傲慢，贪婪，纵欲，享乐，您大可置之不理。但我不行，我的心里有更远大的抱负。这世界已经够疯狂的了。每个人都在想着钱，钱，钱，每个人都在梦想着成为亿万富翁，走向财务自由。他们已经忘了艺术的存在。在物质面前，他们甚至觉得艺术一文不值，这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