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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2023-10-23  本文已影响0人  简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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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12期活动。

1

每次前一天与大山吵完架,晓燕总会半夜两三点醒来,然后开始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今晚也是如此。此时她只觉得嗓子很干,喉咙似乎在冒火。

晓燕干脆起床,灯也不开,就着窗帘透进的夜光,趿上拖鞋,披了一件外套,扭开房门。穿过房间走廊时,听到另一间房里大山如雷的呼噜声,心里顿时愤恨不平,男人都是无情物,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能睡。

晓燕走进厨房,倒了点温水,往嘴里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囗,感觉嗓子好受多了。她放下水杯,没有立即返回睡房,而是走到阳台。

寒露已过,深秋的天气在南方的城市刚开始有微微的冷。不知道是城市的灯光还是本来的天光,外面并不黑,天空泛着黛青色。月亮虽然躲进了云层,但仍有青辉穿透云层,均匀地洒在天幕上。近处的楼房窗框清晰可见,远处的楼房在城市夜灯地映衬下,高高低低的也轮廓分明。

不远处的江面在城市的夜灯下被分成明暗不等的好几块,暗地方是楼房的倒影,此时已被虚化,只剩下黑魆魆的一团;明的地方则闪着鳞鳞微光,就像一面透着月光的毛玻璃,可以瞧见上面凹凹凸凸地纹路,亮眼,但并不刺目。

江心的航标灯一红一黄,一闪一闪地亮着忠于它的职守。此时有一辆挖砂的船载着沉重的砂石正缓慢地行进在江面上。船的一头装砂,一头是船舱,船舱顶上左右亮着两盏灯。像是一只被孩童折了翅膀丢弃在水中并且已经死去的大蜻蜓,静静地仰面躺在水面上,被水势裹挟着往东悠悠地流。

不远处的马路不时疾驰而过几辆小汽车,偶尔还有几个小电驴,载着上下夜班的打工人奔向需要他(她)的地方。

路灯发出恰如其分的亮光,在这寒风乍起的夜晚,坚定地,兢兢业业地为来往不多的车辆照亮着方向。

路树被路灯裁剪成形状各异的剪影。这些剪影在簌簌的夜风中摇曳,摇着摇着又变幻出更多的形状。

对面的楼房还有三四家正在亮着灯。此时还没睡的一定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才有体力熬夜。想当年,自己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厂里执行两班倒,赶工的时候,从夜里12点到白天中午12点,吃完饭,倒头睡一觉,起来又可以生龙活虎地到处去蹦跶。

想起当年,晓燕的思绪便如源源不断的江水,一旦打开了闸门,便止也止不住……

2

想当年,自己还在工厂上班时,也曾是车间一枝花。有多少个高大帅气的车间工人曾经觊觎着她的美貌,追求她的人都排到了车间外。

可她偏偏看上了瘦小不起眼的大山。大山是车间的技术员,厂里刚分配回来的大学生。个头比娇小的晓燕高不了多少,厂里的姑娘媳妇与他开玩笑时,他还会脸红。说话慢声细气,平时话也不多,却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文字常常被印成铅字出现在厂刊上,有工作方面的文章,有诗歌,有散文,甚至还有晓燕喜欢看的小说。

听说大山来自穷乡僻壤的大山里,家庭条件并不好。可当年她并不在乎。反正就算嫁给他,他俩也是工厂的双职工,厂里有宿舍安排。总不可能回那大山里生活。而且她相信,凭着大山的能力,自己的努力,生活终归不会太差。她主动追起大山。

正所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大山起初是踯躅的,因为家里穷,负担重,所以他担心配不上晓燕,怕耽误了晓燕的美好前程。但因为是大美女主动追求的他,他并没坚持多久就缴械投降了。

3

第一次去大山家的时候,晓燕感到沿途的风景美极了。

那年大山二十四岁,晓燕二十三岁。晓燕跟着大山第一次回他老家。

从省城坐火车到大山所在的地级市,再换上开往大山乡里的班车,开始了“吭哧吭哧”的爬山之旅。一路上车子在山路上绕来绕去,刚开始的时候路还是宽敞平整的柏油马路,路边还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后来路越走越窄,两旁多是瘦骨嶙峋的石山。

载着满满乡民和货物的大巴车,像一只负重的巨型爬虫,缓慢地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车子右边是被人工削平的山石,左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似乎一转弯就会撞到山石或是会掉下万丈深渊。正像歌词里所唱的,山路十八弯,弯弯险象环生。

但晓燕却不怕。她觉得这里的风景丝毫不比之前她去过的风景名胜之地逊色。而且这里的景色更加原始,更加古朴,没有经过任何商业的包装,散发着大自然最原始的气息。

晓燕依着大山,俩人手指紧扣,一路上指点着路上的风景,有说有笑,丝毫不觉得旅途的疲劳。

车子行进到山顶的时候,有一处平整的地方,可以停得几辆大车。山崖的边沿,还有一座八角亭,供来往行人停下休息。晓燕和大山从车上下来,伸了伸蜷缩了半天的手脚,来到亭子里。

亭子周围有着防护栏杆。倚着栏杆往外看,眼前的风景让晓燕感觉到震撼,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音:“这里的风景真美呀!”

亭子位于群山之巅,此时正是山雾缭绕的时候。极目望去,所有的山峰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像是飘浮在白云间,又像是准备被白云埋没,只剩下凸起的山尖,若隐若现,若有若无。亭子的近处,则像是浮游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身在亭子中的人不管愿不愿意,全部被笼罩在轻纱白缦之中,恍惚间,让人以为自己置身于烟雾缭绕的琼瑶仙境当中。

住在平原之地的晓燕哪见过此种景象,她静静地伫立其中,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此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晓燕被一股清凉包裹着,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但因为眼前的美景,她贪婪地张望着,迟迟不愿上车。后来在司机不耐烦地长摁喇叭催促下,才匆匆忙忙地回头。

从山顶上下来,还要再坐上两个时辰的车,再绕上山路十八弯,才能到达山脚下的小镇子。

4

小镇子被群山环绕着,占地面积不大,零落地建起不多的矮楼房。镇子过去的东南方有一处一眼可以望得见头的平地种着庄稼,其他的地方全是石头山。山与山并肩耸立,巍峨伟岸,连绵不绝。

大山的家,离镇上还有一里多地,同样处在一座大山的脚下。晓燕亲眼所见,亲自置身于这样的地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穷山僻壤”。

房屋依山而建,屋顶是茅草盖的,屋子的墙底基座是用山石磊成,山石的上面直至房顶,则是用泥土筑就。屋子的半边搁在山体的平地上,另一半则是悬空用几根大木头撑住,像是少数民族的吊脚楼,只不过不是全吊,而是半吊。上面是客厅的木地板,下面圈了一块地方,用来养猪养马。厨房还是那种最原始的铁锅土炊,屋里因为用柴火煮饭,到处是烟熏火烤的痕迹。

就是在这么大的山脚下,因为平地有限,建起的房子不能太大。屋里隔了三间房,外加在房间上隔成一间矮阁楼。勉强算是有了四间房。大山有五兄弟姐妹,他是最小的孩子。这三间房中,父母睡一间,大哥已经娶妻生子,他们睡一间。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二哥常年在外打工。过年回家的话,两个姐姐就挤那间房,二哥与大山睡在矮阁楼上。

知道大山带女朋友来,大山的父母特意布置了房间。屋里也只是放了一张床,用了最干净的蚊帐最干净的被子,吊着一颗昏黄的灯泡,发出暗淡的微光。

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就算不是城市,晓燕所在的乡镇农村大都已是红砖碧瓦,很少有这么原始的居住条件,可见,大山的家是真的穷呀。能从山窝里读书走出来,大山经历了多少挫折困苦。想想晓燕就有些心疼。

晓燕虽不是城里的小姐,但家住在小镇上,离县城十公里,离省城也仅是半百公里之遥。小镇方圆几公里都见不到一座石山。总体地势平缓,人均耕种面积多,土地也肥沃,所以小镇的经济水平排名全省前列。再加上晓燕父母做点小生意,家里只有兄妹俩,经济条件比别人好。她从小到大,似乎就没有吃过贫穷的苦。

好在大山的父母是善良纯朴的,他们尽心尽力,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地招待着晓燕,唯恐有哪点招待不周弄丢了未来的儿媳。

大山则鞍前马后地陪着晓燕,陪着她去走亲戚,陪她到小镇上去逛街。陪她去涉屋前清澈的小溪流,陪她去爬屋后的大山,陪着她去看去玩各种晓燕此前少见的新鲜事物。让第一次上门的晓燕感觉不到丝毫的失落与无聊。

回程的时候,大山的母亲在镇上给晓燕扯了一块厚实的蓝黑色布料,让她带回去做一件裤子。晓燕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不知算这算是见面礼还是彩礼,她没去打听,也并不在乎。

5

回城后没多久,晓燕与大山事先没有征求双方父母的意见,擅自去民政局领了证。随后回晓燕娘家吃了顿饭,就算正式嫁给了大山。此后也没再补办什么世俗的婚礼,

晓燕的父母都没见过亲家,也不知亲家的经济状况如何,只是看到大山实诚,在单位也吃得开,也没有二话。至于彩礼什么的,晓燕的父母都很开明,他们只希望晓燕今后的日子能幸福,所以也没有索要哪怕一分半毫的钱财。

日子是自己给自己过的,自己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就过怎样的生活。这是独立自主的好处。

开头的一两年,晓燕和大山住在厂里的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想煮饭了,还有厂饭堂提供伙食。不想吃饭堂的饭菜了,还有街上的小食摊。总之,没有双方家庭的介入,没有任何世俗的牵绊,二人世界自由自在,把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但过了不久。大山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很快升任了领导职位。升了领导后的大山先是把家里的两个哥哥拉来厂里上班,再就是表兄弟,表表兄弟姐妹也寻机而来。

家里渐渐地热闹起来,人多的时候,家里有七口人吃饭。

晓燕犹记得,有一次她出差几天回来,心里本来涌动着对大山甜蜜的思念。但回到家开门的瞬间,看到大山的父母,大山的兄弟,大山的嫂子,大山的表兄弟,一大家人齐齐整整地正坐在饭桌前吃吃喝喝,热热闹闹。恍惚间,晓燕以为进错了房间。满怀的一腔甜蜜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缭绕不去的失落和不知从哪冒出的火气,想发泄,却没有发泄的出口。

她知道大山老家生存环境恶劣,那里的人们出来打工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她知道大山读书时全家人背负的艰辛,此时正是反哺回报的时候;她知道一家人父母情深,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天经地义;她知道亲戚相互帮衬,相互扶持,勤加走动,合情合理;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矫情,不该生气。

晓燕不想显得太过小心眼,她啥也没说,啥也没闹,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生出丝丝的苦涩。毕竞做为一个小女人,心眼再大也大不到哪去,她不开心。

她说累了,绕过一屋子的人,回自己卧室再不出来。大山当时也以为她累了,进去问候了几句,便出来继续与家人有说有笑,留下晓燕一人在卧室生闷气。

好在这一切只是暂时的。等过了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孙子带,大山父母小住一阵实在无聊就回老家了。大山的哥哥嫂子,表弟们也在新环境里有了自己的天地,便不再那么频繁来往。家里又重归平静。

6

不多久,房产改制的春风刮进了小厂,厂里在市区买了一块地皮起职工楼。但凡办公室里科员以上的在编人员都可以掏极少的钱购进有自己房产证的套房。

大山有资格无资金,父母兄弟是半毛钱也帮不上忙。改制房比市面的商品房实在优惠得多,机会难得,放弃又太可惜。晓燕只能腆着脸向自己娘家求助。娘家人终归是心疼晓燕,掏出了房子的部分首付。不足部分再向厂里借钱,向同事借钱,再向银行贷款。最后总算把房子的事情搞定。

起初因为担心经济实力不足以负担孩子的费用,所以晓燕和大山约定先不要孩子。甚至有过一次怀孕也把胎儿打掉了。

为此晓燕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右卵巢长了囊肿,每次来例假都要痛上好几天。医生说因为囊肿堵塞了一边卵巢口,想要再怀孕相对困难。

等到晓燕和大山搬进了宽敞的新房,生儿育女便提上了议事日程。现代人,都讲究个优生优育。为此晓燕吃了不少苦涩汤药,调理了许久的身子,在他们结婚八年后,儿子小岳才姗姗来迟。

小岳出生后,大山的父母搬过来同住,说是照顾孙儿。其实他们年事已高,一是腿脚不利落,二是头晕眼花的事常有,所以实际上是晓燕在照顾他们。

以前他们来小住的时候,生活习惯还能暂时地将就,如今确定长住下来,性质就有了不同。

公公嗜烟好酒,家里到处是烟味酒味,厕所更是永远冲不掉的异味。晓燕亲眼见到婆婆用拖房间地板的拖把去拖马桶,用擦桌子的抹布去洗碗。公公还喜欢泡茶,常常是一缸茶水过满,溢出来在偏白色的瓷砖地板洒上斑斑点点。有次大山看见地板实在太脏,亲自蹲着用抺布仔细擦拭瓷砖上的茶垢。岂料他的这番动作惹动了老父亲脆弱的自尊,他暴跳如雷地骂大山,农民的儿子穷讲究,这是看不起自己的老父亲。尔后收拾自己的东西摔门而去。

晓燕不会同他们吵架,但她会生闷气,她会把气憋在肚子里,直到肚子里盛不下,渐渐显露在双颊上,一脸浓雾般的斑块占据了鼻翼两侧。又像一只展翅歇脚在鼻尖的灰蝴蝶,大大的翅膀掩盖住了原本面颊上的光滑水润。无论擦多贵的袪斑霜也无济于事。

7

贫穷人家过日子,似乎总是在艰难地爬山涉水。大山位于山脚下的村庄出现山顶滑坡的险情,政府动员村民们迁到乎缓地带。为了政绩的辉煌,当地政府规定必须统一建成两层以上的小楼房。由政府出部分补助,剩下部分私人自掏腰包。为此,尚有户口在农村的大哥二哥,就要找钱起两栋楼房,这对他们而言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一笔大数。大山和晓燕又充当了无息银行,说是借钱,但没有借据,还款遥遥无期。

此后,需要花钱的地方,仍是源源不断。大嫂生了重病,大山帮解燃眉之急;二哥娶媳妇缺钱,大山倾囊相助;侄儿欲找商铺做生意,伸手向大山要启动资金……

小岳小时候体质较弱,晓燕只能辞职在家带孩子。孩子大一些,体质好了点,晓燕要出去工作,大山不乐意了。他现在处在职业上升期,不能有丝毫的分心,需要晓燕全天候伺候一家老小。不仅如此,他的脾气也跟职位一起上涨,回家开始鼻不是鼻,眼不是眼。

在老家人看来,大山现在身居高位,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经济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找他帮忙办事的老家人越来越多,找他借钱的人也不少。俗话说,有一门穷亲戚,就像钱袋子上破了个洞,永远填不满。何况他们家有那么多的穷亲戚。他家的钱袋子永远达不到同阶层同僚的平均水平。

这不,昨天又因为帮邻居家的孩子找工作的问题,大山与晓燕又起了口角。当时晓燕气极,脱口说出了“离婚”两个字,大山当时也不肯服软,说了句:离就离,谁怕谁!

但她也知道,离婚谈何容易!亲人们都说大山实诚,性格又好,无不良爱好,又会赚钱又顾家,对老婆孩子也好,劝晓燕不要太矫情了。朋友也劝晓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离了这个家,难保另一个家𣎴会遇上新的问题。过来人也劝,离婚无异于扒一层皮,虽不至死但也别想活得安逸。

就象一只身处污浊不堪水质极度缺氧的鱼儿,本来挣扎着想冒出头来呼吸点外面新鲜的空气,却很快就被好心人把它摁回去。还冠冕堂皇地劝告,水里才是最适合你生存的地方,没有水你将会晒死,渴死,饿死……

既然婚难离,就不要把“离婚”两个字当作口头禅挂在嘴边。

8

晓燕又想起了大山老家的山路。走了二十多年的山路早就让晓燕习以为常,这二十多年间,她听说了种种车覆人亡的事故,见惯了山脚碎石的狼籍。她知道路边的悬崖,石山上突兀的山石,甚至那缭绕的山雾,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相反,这其中处处危机四伏,随处可置人于死地。有可能车子行进时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或是山上松动的巨石,会突如其来地滚落,平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山上烟雾,不是什么琼瑶玉池仙气,只不过是山妖林怪吐出的迷惑人间的雾霾瘴气,吸入多了,会引来恶疾厉病。

她早就厌烦了走那条山路,但要进那山沟沟里,独此华山一条道,再怎么险峻都不得不走。就象这婚姻,日子久了,彼此象相互缠绕在一起的树藤,已经把须须蔓蔓深嵌于彼此,扯不清,理还乱,砍了会疼,烧了只能同归于尽。俩人早已把骨血融入对方的生命中,怎一个“离”字了得。

凭心而论,造成今天这种境地,错在大山吗,他是好儿子,好兄弟,好父亲,好老公,好亲戚,似乎他没错。错在自己吗?错在哪里呢?晓燕百思不得其解。

晓燕站在阳台很久,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她觉得脑袋晕晕沉沉的。于是,又回床上躺下,辗转反侧良久才又重入了梦乡。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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