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脱胎换骨|重来相回首
临三千大道,择一而往之,不临不历,也终是无悟无知。
世事总归万般轮回,千百年间,我便静静地立于桥下的往生池中,整日看着这尘世间的人,走过奈何桥,走进孟婆的那方竹楼。
大抵,是这往生池还是孤寂的很,若不寻些事来做,千百年来的时光,怕也是很难消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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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记得何时,有位禅士从我身旁走过,他眸光一扫,我看见那眼里闪烁着暖阳,仿佛可以看透万物之本,一如老友般待之。
暮地,他停下来脚步,看着这往生池,一字一顿地吟出:
“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
来此之人,少见这般豁然贯通,不觉,我竟缓缓地,为他绽开。
至今我还记得,当时他望着我,眉眼中,是点点星光:
“好一株有灵性的青莲!”
说罢,他转身,大步飒踏,走进了那间竹屋。
许久,那人还未出来,我知道,进了竹屋,见过孟婆的人,自是不会再出来。可我总觉得,他不一样,这样的人,总该会有与常人相异的境遇。
可他,终是未能出来。
02
自那以后,我便常常兀自忆起,那日他所吟之句。
可我不懂,于是我幻作人形,跑去问孟婆:
“阿婆,为何生与不生都无所说,不可说?为何世间的生死,都讲求因果缘际?何谓可说?何谓不可说?”
孟婆放下手中新择的茶叶,对我说:
“这是世人的佛,求佛问禅之人,各有其解,须得你自己去悟。”
我谢过孟婆,回到往生池中,日日思索:
“那人信佛,可佛又是何物?可是看得见摸的着?在哪里可见?”
我还是不懂,紧闭着花苞,因为自从那日,我便再未盛开。
03
这一日,阿婆问我:
“辰儿,为何迟迟不肯开花?”
“阿婆,辰儿心中困惑,看不透这佛偈禅语,悟不透那人的通透大道。”
阿婆将水桶从往生池中提出,双目慈祥地看着我:
“你是想悟那人的道?还是想悟这大乘佛法之道?”
我一时竟也迷惘了,这数百年来,我究竟是在深思何物?是世人的佛还是他的佛?
阿婆笑了,
“芸芸众生,皆是嗔怒欲痴,于万物中,你选择参禅悟佛,本就是造化。阿婆今日就兀自做主,将你送至凡间,随那人再历一番人世苦难,了却心中尘缘。”
04
等我再醒来,我看见了那人,在山中一座清净的小寺庙里,参禅打坐,而我,是他手中捻着的一串青色佛珠。
那日主持问他:“何为苦?”
他答:“佛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嗔恚,求不得,放不下,此为人生八苦。”
“何为人生因果?”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那依因果轮回来看,何为佛?”
“痴迷为因,通悟为果,由迷而悟,自凡而圣,此乃弟子心中的佛。”
我看见主持抚着胡须,点头。
而我在想,我的因,我的果,我的佛,又是为何物?
05
人人都说遁入空门,而究竟何谓空门?
不执不欲为空,无色无相为门。
入此门,绝尘明月;出此门,烟火人间。来时携尘埃一片,归时,此尘一片,取之不亏,遗之不欠。
他总是惯于,在天地之间觅得一方安详,听风语,听山语,听禅语,捻动着我,翻念一本本佛经。
这样清净的日子,本也与我在往生池中无异,可听着这佛偈,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舒畅。
到了春日野悠之时,他向主持提出要远游,想下山游历一番。
一身素衣,一双僧鞋,一个紫鉢,胸中万千佛理,就这样,便上路了。
我不懂,为何不在寺中参禅,静翻佛理,偏要云游,不知去往何处,不知前方有何,亦不知自己能走到何处。
可他却是那样坚定,他带着我翻上高山,站在云山雾罩的峰峦之上,望着天边的万丈金光,静默无言;涉过江河,站在漂流的竹筏之上,望着万千河流汇聚,相视而笑……
06
走了许久,一路上,他与万物为友,将佛理讲与万物,也将佛理寓于万物,自成一派。
可他从不对人施教,只说予花草树木,风辰星动。起初我好奇,而后来,当他带我走出山林,入了繁乱的城池时,我便知晓了他的苦楚。
世人心浮,物高于心,人皆在尘世,而心中化尘,法无定法,而世事料之。
走进洛阳,万物竞繁奢。而他,选择一步一路,求吃百家饭。
那日,有位老妇人告诉他,皇家近日要主持佛理大会,洛阳各大寺庙主持,会纷纷前来理佛偈,论佛语。
我想,他定是要去的。
他在城外一处破庙,寻了个落脚之处。
不论身在何处,他都坚持诵经至夜半十分,而我,也早已习惯听着他的禅语梵音入眠,一夜无梦……
07
佛理大会上,人头攒动,各路爱佛之人,都来围观,来看这场,集洛阳大士于一堂的论佛之会。
大会于长乐宫外,设六丈高台,台上是皇上亲赐的雪玉如来像,正位上洛阳王正襟抚须,其余诸位,相对而坐。一位老者,率先开口:
“今日论佛,而佛是万物,身边之风,眼中之雨,目之所及,身之所触,皆是佛相。”
“甚是如此,佛如水,信佛似吾等者,如鱼,入佛门,亦如鱼得水。”
一位年纪较轻的禅者,困惑:
“入佛门者,如鱼得水,那不入者,佛为何物?”
“佛如万相,入与不入,虔与不虔,佛一如斯矣,只缘于信与不信罢了。”
而台下的他,摇头叹息,洛阳王见之如此,便高声问道:
“台下这位小沙弥,可是另有独见?不妨说来听听。”
“佛不是万相,而是虚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台上的老者,一脸不屑:
“佛怎可是虚无?老衲修佛已是数十载,还从未听人说过,佛是虚无!”
他缓缓上台,一如当年,从我身旁走过之时的飘逸:
“佛不过是源于人心,是天地间的虚无缥缈,不可琢磨。人有七情六欲,物有百转轮回。佛不死不灭,如清虚,充斥尘世。”
老者愈笑:
“源自人心?人心可广袤高远,容乾坤万物,装高山流水。可人的内心也狭小低俗,只容一己私利,只纳阿谀逢迎,只装功名利禄。何处容佛?”
“本就是虚无,何处相容?自觉为圣,那便为佛,一切,唯心之造矣。况非佛化万物,而是心之所向,化佛虚无!”
老者刚欲分辩,洛阳王却率先开口:
“若是虚无,那佛门中人,何故为其塑金身,雕玉像?受世人朝拜?”
他走到那雪玉如来面前,轻轻一推,满地碎玉。
众人惊诧,那洛阳王更是勃然大怒,拍案,高声道:
“大胆沙弥,你可知,这是皇上御赐,敢毁圣上之物,你可知,此罪当诛!”
他,淡哂,
“敢问王爷,佛,此时可还在?”
众人皆无言
“立佛像,缘于心中念想,不过假相,终是留以众生,参禅悟佛之处,佛不在万物中,而在吾心。”
清风吹过,翻滚了他的僧衣,依旧朗月清风,一如当年,往生池旁初相遇。
我在他手中,静静地看着他,那一刻,我看见了佛,在他的眼眸里……
08
再次醒来,我回到了往生池,缓缓而至,我已盛开,沾裳,浅笑安然。
孟婆问我:
“辰儿,你可悟了?”
我回首,想起那日我为他绽放,想起我在他手中捻动入眠,想起云山之巅的金光,想起那百河汇聚,想起竹筏漂流……
“悟了!”我嫣然浅笑。
有些情,虽然短暂,却已然走过心间;有些人,近在咫尺,却是一生无缘。
禅语梵音间,前尘旧事中, 灯下思量,心中似轻似重,那些我伴他多年的际遇,似真亦似假。
有时候,我会忘记,那日的绽放,是为他,还是为佛,但有时却又觉得,忘了也好。
我将一些沧桑,尽藏于心,我将一些过往,尘封收藏,不再去问何为通透,也不再痴迷执着悟透他的佛。
09
这一日,孟婆来了,她说,她在这奈何桥边,住了数千年,听了太多的故事,她累了,也想去凡世间走上一走。托我照看她那方竹楼。
我学着孟婆,每日去后院采摘带着晨露的鲜茶,去往生池提出第一桶水,然后回到竹楼,慢慢烹茶,茶香氤氲间,等待着这一日第一位世间人的到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也听了不少的故事每次我都会淡然一笑,问之:
“茶是要甜一些的,还是苦一些的?”
大多数世人,会选甜一些的,大抵是觉得,人生这一世,太过清苦,临了想来些甜的,慰藉一下自己。
那一日,有位公子在饮茶前问我:
“姑娘,饮下此茶,我可还会回到世间吗?”
我不知。
喝下孟婆茶,只是忘却前尘,往事随风,而后是入青天,还是下地府,亦或是重回世间轮回,这一切,不过是在于自己。
我如实回答,他却大笑:
“无醇酒美人,不愿来此人间,无快剑挚友,不愿老此江湖。”
饮罢一杯清苦茶。
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每日,所见之人,大多是如此,满满的故事,可我,却什么都不愿听。
10
他,来了,依旧大步飒踏,走进了竹楼。
我看见他手中的佛珠,青色的,通透圆润,一如当初。
“甜茶还是苦茶?”
“向佛之人,一向清苦,来杯苦茶吧!”
我已数不清,这是他第几世来到这里,坐在我面前。唯独不变的,是那一身素衣,一串青色佛珠,一杯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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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