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127）

书名：《一食一味》

作者：汪曾祺

小说《大淖记事》：“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我在书页下方加了一条注：“蒌蒿是生于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有节，生狭长的小叶，初生二寸来高，叫做‘蒌蒿薹子’，加肉炒食极清香……”

我的小说注文中所说的“极清香”，很不具体。嗅觉和味觉是很难比方，无法具体的。昔人以为荔枝味似软枣，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我所谓“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这是实话，并非故作玄言。

这里所说的“蒌蒿”，不知是不是“藜蒿炒腊肉”里的黎蒿。黎蒿是先生老家的一道野菜，生长于汉北河边的草滩上，也有人挖了黎蒿去场里（小街）卖。灰绿色，有节，生狭长的小叶，这些都对得上，只是“粗如笔管”，我所见的似乎没有那么粗，是细细的，细如葱管。

蒌蒿的“蒌”，音“吕”，“吕”和“黎”读音很近，会不会是方言转化的结果呢？

要说“清香”是哪一种香味，确实很不具体。很多草木都有特别的清香，但又各各不同。蔬菜也是一样。莴笋、茼蒿、芹菜，它们的香气是完全不一样的，都可以称之为“清香”。黎蒿的“清香”，是闻过便记忆深刻的家乡味道，若让我形容得更具体一些，我也做不到，只能说这种香味很独特。作者形容这“清香”，是“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这句话不仅在写具体的嗅觉和味觉，而且把我们带进一种更深远的意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