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的叶子【3】

叶子在折叠椅上重新坐稳后，发现小桌板上的书不见了。她往桌板下面看了一眼，没有，又看看座椅四周，也没有。

“找它吗？”

一只手突然伸到叶子面前，手里拿的正是她那本书。叶子愣了一下，然后用眼睛沿着那只手摸了过去。在小桌板对面，叶子的眼睛碰上了另一双眼睛。她认出了那眼睛和手的主人，他是叶子的学弟，现在兼任旅伴。那人年纪和叶子相仿，但比叶子高出一头，虽然是男生，却有个像小动物一样可爱的名字。

“浩子。”

“嗯？”

“拿别人的东西要先打招呼，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吗？”

“我从床铺上下来，看见它掉在地上，就捡了起来。”

“为什么不还给我？”

“你睡着了，没舍得打扰。”

在说“舍得”这个词的时候，浩子让自己的声调飞出去绕个圈又回来。他挤出一个色眯眯的眼神，配上一脸淫笑，和书一并呈给叶子。叶子接过书，这才发现忘了夹书签，她皱起了眉头。

“困了就去床上睡呗，买卧铺票不就是为睡觉吗。”

“我知道。”

“那怎么还在这睡着了？”

“不知道。”

“坐着睡不舒服不说，火车过弯道的时候很容易摔倒，你刚才差点就中招了。”

“我知道。”

“知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不知道。”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哎呀，烦不烦，又不是我爸妈，你啰嗦个什么劲。”

浩子没回话，两条眉毛一高一低地摆在眼睛上面。

“看什么？”

“看我那位刚才还劝我要听爸妈话的，现在又嫌自己爸妈啰嗦的，漂亮的叶子学姐。”

叶子被浩子这话噎住了，咬了半天嘴唇扔出来一句“我爸妈和你爸妈不一样”，然后低下头把桌板上的书翻得哗哗作响。

“别跟书过意不去。”

“你有完没完！”

整个车厢的人都听见了叶子的声音，他们向这边望过来，甚至有人从隔间里探出了头。叶子变成了陌生视线的集火对象，她的脸有些发烫。

“浩子，你别当我是学姐了，当我是个书呆子行吗？你就像学校里的其他人一样别理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看书行吗？”

浩子抬手指着叶子的书，一句一顿，娓娓道来：“《神经漫游者》，虚拟空间，网络犯罪，身体改造，意识移植，人工智能，它催生了《黑客帝国》，号称‘赛博朋克圣经’，我可不认为看这种书的人是呆子。”

“那是什么？”

“Geek！”

“不还是呆子吗！”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浩子也体验了一把被噎住的滋味，他异常艰难地收回指着书的那根指头，说道：“嗯，我说的这个‘呆子’和你说的呆子是不一样的。”

叶子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浩子看在眼里，长舒了一口气。

“从我说要跟你回老家开始，你这脸就跟冰豆汁儿一样，又冷又臭，现在总算又变成一朵向阳花了。”

“够了你，别贫了。什么跟我回老家，就是刚好同路罢了，下车后咱们各走一边，你就烦不着我了。”

“不是说好要做我的导游吗？”

“谁跟你说好的，我根本就没答应。你怎么总是这么一厢情愿，说过多少次离我远点，可你总往我这儿凑。对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也是，六年了还没回音，明摆着没戏，非要跑过去见面确认一下……”

叶子突然察觉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抱歉，一不小心就……”

浩子别过头，抬手轻轻摆了两下，然后缓缓转过身，面向走廊，半躺半靠而坐。他抬头盯着天花板，一脸的木讷，平时总是色气满满的眼神中混入了些许忧郁。叶子也不再说话，继续翻看那本《神经漫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