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带我去,找不存在的船
1
“林或,你看你的名字里,有戈,有土地,还有人。”
说这话时,陈栀子抱着膝盖,专注地在沙滩上写他的名字。
八月的余热将他们的脊背晒得滚烫。
可是陈栀子眼睛里的大雾,终年不散。
“你知道刚刚我在想什么吗?”陈栀子侧过头看着他。
她脸上的平静神色,让他恍惚觉得,刚刚的“劫后余生”只是一场梦。
而她只是他梦里的一个人。
“嘟,嘟,嘟……”口哨发出喑哑的声响,像呜咽声。
循声望去,陈向东就坐在离他们两米开外的地方,手上握着陈栀子从海里捞上来的口哨。
回过神来,她接着说,
“我躺在一片柔软的海藻上,海水过滤阳光的杂质,纯净地照在我的身上。
你在唱一首温暖的歌,我听着听着,好想睡觉。”
说完,她将头埋在膝盖里,林或不知道那一刻她是不是在哭。
他只觉得,哭应该是有声音的。然而陈栀子是安静的,透明的。
哪怕十年后的现在,依旧如此。
“陈栀子。”
她坐在海岸边的堤坝上,视线随日落沉进海里。
肩上的鸽子闻声转头看向他。
“啊?嗯。”她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一般,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诧异,这是林或从陈栀子那里看到的第一个表情。
11岁那年,林或的父母生意破产,将他送回岛上的奶奶家生活。
他站在讲台上,感受着底下同学的窃窃私语与探究目光。
衣角被捏得发皱,他的视线停驻在她的身上。
窗帘被海风吹得如波浪般晃动,她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张脸若隐若现,眼睛却始终看着窗外。
岛上天气阴晴不定,远处乌云低垂,他在她的格格不入里感到平静。
林或刚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轰隆的雷雨顷刻而至。
大风将课桌上的书本纸张吹得四处翻飞。
“陈栀子同学。”他犹犹豫豫地开口。
语毕,空气有片刻不合时宜的停滞。
她回过头,眉头皱着,一脸不可思议。
“请问,可不可以关一下窗户?”
她愣了一下,神色随即回归平静。默默将背朝后倚,给他腾出关窗的空间。
接着他听见,比自我介绍时更甚的,周围的议论声。
雨点奋力敲打着窗沿,像少年第一次那么靠近一个女孩子时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越过她的身体,将手搭在窗弦上用力,那扇窗户却纹丝不动。
他涨红了脸,课堂上发出一阵哄笑声。
那扇坏掉的窗户,就像绳索上的死结。
他后来才明白,陈栀子太早就困在那个死结里了。
“不要靠近陈栀子,会传染的。”林或周围的同学说。
他知道,他们其实是害怕陈栀子的沉默。
她的沉默,和患有先天自闭症的哥哥的沉默不同。
陈栀子的沉默是幽暗的海,照进的光会消失,声音会静止。
2
天色将晚,海风温柔。
他坐在陈栀子的身边,几乎快要忘记此次重回岛上的目的。
奶奶病危,他将乐队的演唱会推迟一周举行。
他是回来说再见的。
“要一起回家吗?”
陈栀子的家,就在距离他家一百米的半山腰。
在他最初说这句话之前,他从来没有在沿海的上学路上碰到过她。
她会带哥哥翻过这座山坡,从小路走去学校。
和陈栀子一起值日的那天,雨下得很大。
他看见她没有带伞,于是在走廊假装系鞋带,等她一起走。
她的鞋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几秒,当他抬起头,她已经飞快地跑进雨里,朝学校操场的大榕树方向。
他知道,陈向东在那里等她。
大雨很快将栀子淋湿,她瘦小的身体在他的眼睛里缩小成无数雨滴里的一粒。
他顾不上撑伞,朝她的方向跑去。
“不要靠近栀子,会传染的。”这句话像一个魔咒。
林或的伞不够大,三个人要想一起走,只能沉默地站在街檐下等雨停。
陈向东的耐性有限,林或看见陈栀子抓住他衣袖时用力得泛白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