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2018-04-18  本文已影响0人  拥树入里

    下了一夜,雨不仅没有小,反而更大了,白色的雨幕铺天盖地。林白驾驶着车飞快的在高速公路上奔驰,雨刷一刻不停的抿玻璃,可是还是不能完全看清道路,我觉得她现在根本是在靠直觉开车。很危险,换做平常我会提醒她开慢点,但今天我没有说话,反而觉得刺激。林白不怕我怕什么,她死了比我死了要亏的多。

  我就坐在座位上,看雨滴击打在玻璃上“啪啪啪”碎成飞溅的银色,心里沉重却又自在,有一种天地广阔何处不得去的快意。

  想通后觉得哪里不能去呢,怎么不能活呢,为什么毕业后就在家里务农呢。如果只要活下去就好,那去远方和流浪难道很难吗?我可以风餐露宿,也可以不在乎自己形象,但如果我真的在村子里嫁人生子,只会越活越狼狈。我在心里向韩壮说声对不起,我不打算结婚了,我要自私起来,我要为自己活。

  “哎,其实写网络小说的有很多都蛮悲哀的。”林白开着车突然说,我不懂她想干什么,向我诉苦吗?她看上去活的很滋润,而且她也不像会抱怨的人,我没有回应她,而她似乎也并不期待我的回复,自顾自接着说:“像我这种还没毕业找到工作的兴趣使然的还好,开心了写,不开心就不写,有人表扬很开心,没人赞美也无所谓,赚到钱了美滋滋,赚不了也不稀罕。我们这些大概是创作最轻松的,没有压力,也没多少动力,大都是为了表达一些情绪或单纯想写一个故事,装个逼或发泄什么的,谁都可以做到。再大点的大叔们,一边工作一边找时间每天更新就比较累了,不过还算好,作为一项爱好能补贴家用算是很美的事情了,还有一种,把写作当成唯一要事,这种人,啧,怎么说呢…”

  林白说话时眼盯着前方能见度极低的道路,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突然问我:“你喜欢看小说吗?”

  “喜欢吧,不过网络文学接触的并不多,但言情还是看过几本的。”我如实回答。

  “刘析高中时就很喜欢写东西吧。”

  “哎?你怎么知道?”我很疑惑,还有这个“就”是什么意思?他后来也写过?不是做律师了吗?

  “手上有他的旧作吗?让我拜服一下?”林白问。

  “嗯,有倒是有一篇,不过他当时说是他心情烦躁乱写的,没什么好看的,我也觉得蛮…二的。”我的行李里有几本小说,其中一本里夹有一张刘析的随笔,没有特意夹进去,高中时那张纸就已经在那里面了。那本小说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是刘析送我的生日礼物,附带他的那篇叫《大革命》的随笔,我把那张纸当书签用了,那是篇类似诗的东西,写的很混乱。

  “能给我念念吗?我这会儿开车。”林白似乎对这篇文章很感兴趣。

  我犹豫了下,老实说这张纸并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作品,而且念出那样的东西有些羞耻,不过突然也想看一遍,于是答应了。

  掏出那本书,翻到书签在的那一页,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孩子

  不要紧张

  看看你的烂脸

  我是来拯救你的

  你在干啥

  不要再屏住呼吸

  也别把手在肚子里搅来搅去

  不用吓我

  我知道你是怪物

  我没有银十字和讨厌的大蒜

  我是也是怪物啊

  神父?

  怪物不可以做神父吗?

  太正常了

  知道吗

  恶魔头子还曾经是大天使呢

  如你所见

  我是个神父

  我的手段多的是

  比如

  拿出一张契约

  签了它

  永世安宁

  或者灌瓶三金币的圣水贩卖信仰

  信徒是傻逼

  他们会为神和自己掏钱的

  一起祈祷吧

  你看这受难耶稣的雕塑

  刷了一层很赞的红

  很赞

  咱教堂的耶稣最会抗伤害

  扔掉刀子

  这本插画版圣经就送你

  你是个骗子

  不能帮人解脱

  收起你骗小孩的那一套

  别装作了解我的样子

  你们都一样

  我讨厌你们

  我是怪物

  我无法抑制打碎自己的冲动

  撕碎自己或撕碎世界

  呼呼

  我买了纽约的票却上了到月球的车

  我以为月球美丽

  没想到荒芜寂寞

  我的思绪失重

  上蹿下跳

  我曾浮想联翩对爱情事业充满期待

  可生活乏善可陈

  我不走大道

  你们干脆把我丢下悬崖

  我下坠好长时间

  思索着

  最后一脑子脏话

  我懂你懂我懂你懂个屁

  我一身伤疤爬上来

  无依无靠居无定所怀疑自己

  他们却说我是怪物

  哈

  我是怪物

  对我是怪物

  吼

  你们逃跑吧你们尖叫吧

  你们离我再远点吧

  小心被我吃掉啊

  我被束缚

  押往深渊

  路上醒来

  看见监狱熙熙攘攘

  勉强的去爱个谁吧

  浪费太多感情了

  失望啊

  孤独啊

  走出红线后发现

  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脑袋在重复一个词语

  杀了杀了

  这他妈算天启吗

  神让我到上面去

  因为地狱人满为患

  然而我并不渴望天堂

  睁开猩红眼眸

  挣脱锁链

  如果我说不愤怒那是在骗自己

  所以朋友们你们看

  我没死

  报复来了

  跑啊

  你们先跑

  我让你们一光年距离

  但记住我在追你

  骗子骗子

  挥舞着所谓秩序来吧

  我在制造混乱

  你们最好使劲

  嘿放手一搏吧

  哦别留恋童年啦

  姑娘

  约吗

  你男友是个gay啊

  他给我送情书啦

  还流恋个啥

  跟我走吧

  为什么

  你跑了

  对

  跑吧

  都跑吧

  快跑快跑

  因为我要吃人啦

  喔嗷嗷嗷

  听

  这个世界在吹流氓哨唉

  什么都不会错了

  怪物吗

  好棒啊

  怪物们别蛰伏啦

  冲出来控制宿主吧

  别怂了

  难得啊

  世界在抽风啊

  哇

  我没看错吧

  世界在抽风啊

  走走走

  你不走对得起我吗

  我在辛苦带节奏啊

  你看我负着十字架还钉着十字架

  好像烤鳕鱼哎

  你看我骨头断了血流尽了皮肤脱落声带撕裂声嘶力竭支离破碎

  却还在叛逆啊

  监狱的朋友起床暴动了

  大门形同虚设

  因为军人们在写报告

  歌颂伟大国家

  我们清楚

  我们不是暴徒

  而是艺术家

  时代终于和我们一势了

  太阳未沉?残阳如血

  这背景真赞

  再来个摇滚乐

  这种气氛

  闹革命什么的最棒了

  看看

  听听

  井然有序不是

  大家走上街头

  撕捶连打

  放火啦

  地震了

  天空塌陷啦

  嗷嗷

  跟着我

  我的十字是旗帜

  神父你看

  这是真的血

  见过吗

  这层红赞吧

  我不仅仅会抗伤害

  输出也不赖

  别跑啊

  嘿

  瞧瞧

  核武的遥控器现在在我手上

  你你你还有你

  滚下去

  不然我就炸了

  人终有一死不是吗

  我得拉上全世界的人一起

  去解锁成就

  重于泰山

  彭彭

  啪啪

  轰隆

  干净了

  成就达成

  哇哦

  正常人都成渣渣了

  我们怪物也成渣了

  可是渣渣粘合

  噢

  这片废土之上

  怪物们站起来了

  嘿

  人类朋友

  站起来啊

  粘粘接着战啊

  战争没结束呢

  大家摇摆身体嬉笑舞蹈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哎

  不行了吗

  无趣啊

  好吧好吧

  走走走你去敲钟

  咚咚咚咚

  我去准备加冕登基咯

  在这末日一样的破败景象里

  大家挤在废墟里

  看旧世界燃烧

  干杯欢呼

  迎接新纪元

  怪物的纪元

  公平正义自由理想的纪元

  不过

  今天起换个名字

  我们也是正常人了

  咦

  星星好大

  虽然没有女孩

  凑在一起看星空吧”

  念完了,我心情又有些低沉,这不是篇治愈的文章。

  林白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她拍着方向盘笑,喇叭响了又停,我看着她,觉得莫名其妙。

  “狗屁不通。”最后她满面的笑意收起来,轻轻说。

  我很生气,就算确实不是好文章,可这样说刘析有点过分了。正准备反驳两句,林白却又拾起刚才的话题,接着说:“吕树就是最后一种人,非把写作放的太高,结果悲剧了。”

  “悲剧?你是说他因为写小说自杀了?”我觉得又听到了奇怪的故事。

  “不,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不过应该有一部分原因吧。”林白依旧面无表情:“吕树毕业后本来他爸妈给他在老家安排的有工作,但他讨厌从小到大被包办一切,于是他拒绝了,他留在北京打工,什么都干,晚上熬夜写小说,最肝的时候一夜能5更,然而虽然写的不错,但网上阅读大都是图个爽快,所以也赚不了多少钱,更别提寄钱回家了。他爸妈又催他回来,但他决意一条路走到黑,后来似乎他爸妈一直逼他,搞的他一段时间很抑郁,再然后他就自杀了,为什么自杀我也不知道,他的葬礼就在今天,但我没打算去看。”

  “为什么?”我问林白,“你不爱他吗?”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我:“你觉得葬礼有什么意义?”

  “大概,是让我们记住死者,吊念他吧。”我回答。

  “这些事我一个人在车里就能做,”林白淡淡道,“而且葬礼太吵了,演技浮夸,悲伤有限。”

  “哦。”我似懂非懂的回答。

  “晚上11点我来接你,那时候葬礼应该结束了。”林白又说。

  “麻烦了。”

  然后林白没有说话,我继续看窗外。

  雨还在下,不过似乎小了些,天也亮堂了点,但仍是灰蒙蒙的,像张脏兮兮的裹尸布。

  老远听到丧乐,刺耳的唢呐和电子琴让人心生不快。林白停好车,递给我一柄黑直伞,我冲她笑笑,转过头表情迅速淡漠下来,走向黑压压的人群。

  我进入殡仪馆时回头望了一眼,林白的黑色轿车还停在淡薄的雨幕里,雨飘进车窗,打湿林白的额发,她看到我转身,挥了挥手。

  你明明很在意刘析的吧,我在心里说。

  “将来我会起一个和树有关的笔名哦。”

  “为什么和树有关呢?”

  “树是很美好的东西啊,我妈医院背后水池边有棵参天大柳,小时候我经常在楼上盯着它幻想,就有了情结。”

  “这样呢。”

  ……

  “还有啊,树是很坚韧挺拔的东西呢,不管去哪,都会努力站着吧。”

  他笑着说:“我就是一颗渴望流浪的浪漫的树啊。”

  不是吕树,而是旅树。

  不是不管在哪里都会努力站着吗,你为什么,把自己折断了呢。

  我想着,同时发现自己心里很平静。

  无所谓了,你们都是懦弱的人,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很自私,我又对自己说一遍,我很自私。

  摁下了短信发送键:

  “妈,婚帮我退了吧,我要留在北京。

  韩芜。”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