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丨许滴答和圆盘子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二期：生为女人  （3）职场女性

许滴答本来不叫许滴答，来电铃声是系统自带的，中午十二点的闹钟一响，手比意识先离开被窝，关掉勿扰模式，不看显示，接起第一个电话，她总是中午才开始说话。

许滴答是卖假发的，她认为二十一世纪，是Y时代Z时代的头发叛逆期，头发越叛逆的，往往能在对应的行业领域卓然昭著，聪明绝顶这四个字是有字面意思的。

许滴答几乎没有社交和生活，第三任前男友在一个醉酒的深夜，回到合租房，浴室开着灯，假发挂在磨砂窗上，影子反射出来，像是一个只有头的女鬼，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许滴答的假发偷走了一个成年男性最后的勇气和自尊，他跑了，行李也不敢回来拿，从那以后，她单身至今，她感受不到太多的难过，为了更好地销售自己的假发，她索性剃了光头，她脸很小，下巴尖锐，眼神里有光，有着随时能看到ATM机吐钞的光亮，剃了光头反而看起来更加精神，她是这样自我评价的。橙子是她招来的女主播，跟了她四年了，橙子说她一定是因为失恋，断发明志，才剃的光头，这话越传越离谱，浙江的供应商老板得知了她因分手痛不释怀终将一副顶好的身躯熬出了绝症，许滴答假发的进货价得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打了个六折。

她感知到了自己的天命，一定是为销售而生，为销售假发而生。

许滴答忘了自己在哪本书上看到的，真正牛逼的销售，能够把梳子卖给和尚，看到这里，她立马买了火车票，去了省城最出名的比丘尼寺庙。

她第一次见到圆盘子大师，圆盘子本不叫圆盘子，法号圆清圆净还是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进了寺庙，迈进寺庙的门槛，她至今记得是左脚先迈入的，口渴饥饿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漂浮了起来，一位衣着灰衫的比丘尼端着被岁月抚摸得锃亮的陶钵，从她身旁踅去。救命！她嘴里只能喊出这两个直接的字眼，比丘尼驻足，她冲上去，双手夺过钵来，仰天长咽，这寺庙的甘泉果然好喝，她抹了抹嘴角，这个器皿她叫不出名字，她只觉眼前的大师就是端了一盘救她命的烤鸡的恩人，寺庙不食肉糜，她是知道的，在大师做完自我介绍后，她便开始叫她圆盘子，大师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这一笑，众生的罪孽好像都被宽恕了。

许滴答拿出自己背包里的一顶带刘海的齐肩假发，圆盘子大师，这顶假发可适合你了，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一折卖给你可好，也当行善积德。大师推开她的手，她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性的手掌可以如此温暖，她想起了《超体》，女主变形过程中，回忆起了自己在母亲子宫中的温暖感受，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正置身母体的温暖中，手中的钵不再是钵，是连接自己与一个世界的脐带。

大师语塞，艰难挤出一句，那个，这陶钵装的淘米水，拿来喂门外的小奶猫的。

许滴答晕过去了，晕在风尘仆仆十七个小时后的正午。

许滴答醒的时候，只有圆盘子大师守在她身边，大师像观察猫一样观察她，她第一次发现人类的眼睛，可以清澈得连一丝苦难都装不下。

许滴答在寺庙住了一个月，她砍柴，烧火，做饭，诵经相对艰难，繁体经文她认不全，月亮偷走星星的夜晚，她和圆盘子大师就坐在水井旁，聊天。许滴答觉得，肩膀和脖子连接处的弧度，刚好能容纳一个失意之人的脑袋，如果圆盘子身体粗壮些，也能容纳两个，她这样想。寺庙里没有洗衣液，还在用洗衣粉，雕牌的，衣服得用井水手洗，她记得井水永远十八度，但是这个热烈的季节，浑身都凉快极了。

许滴答离开前的最后三天，圆盘子大师带她下山了，她问许滴答，你知道为什么下山比上山轻松得多吗？许滴答摇头，她继续说，因为上山时背的债都卸下了。

许滴答有点想哭。

许滴答说，算了，我还是哭出来吧，不能白来，哭都这么拧巴，这人间的债啥时候才还得完。

大师带许滴答认识了自己的父母，两个极致的知识分子，他们不喝酒只喝茶，他们不爱说话，只是拼命给两个同龄的女性碗里夹菜，许滴答第一次觉得自己加入了别人的圆里，自己不是缺口，自己也是完整的。

许滴答看到木质的书架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圆盘子大师小时候的，她看着眼熟，走上前才惊觉，那不是自己小时候爱看的古装剧里的一个小公主吗？圆盘子出家前竟然还是一个演员。当演员能有什么烦恼呢？

夜晚很长，许滴答握住月光沉沉睡去。

梦里，寺庙每个比丘尼都买了自己一顶假发。

许滴答醒了，她将微皱的灰衫叠好，放在木床上，屋子里空空荡荡。

她该下山了。

她听到背后整整齐齐的女声在喊，圆真，记得要回来看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