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魂|「二十三」虎头印章
第【二十三】章
虎头印章
天生看看时候不早了,爬出地窖,上到阁楼来。这间唯一带着阁楼的屋子,和其他的屋子一样高。厚厚的木板铺的阁楼,离房顶最矮处只有一人高,天生小时候站着就可以摸到房顶上的瓦片。
阁楼靠屋子的两端都被拆了。据父亲讲,爷爷在大跃进那年,把家里少有的一点粮食让给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们兄弟们几人吃,自己日日只喝从水井里打来的水,全身浮肿得像被蜜蜂蛰了,最后死了。没钱买棺材,父亲只得把两端阁楼拆了下来,找了熟识的木匠帮忙打了棺材,才把祖父下葬了。
阁楼上散乱地堆放着全家人破烂的衣服,和几口用来装粮食种子的瓦缸,角落里靠近地窖上方的位置,是一架两面靠墙围起来的柜子。
刚打的粮食都装在这柜子里,家里人都像爱护着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护着这架只有两面柜板的柜子。天生还记得这柜子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在用一把巴掌大的锁锁着的时候,柜子里就有稻谷、小麦、红苕干一类的粮食储存着,不过这样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太长。
就是上锁了的柜子,天生也是有办法打开的。
小时候的天生比兄弟们都更有心机,似乎也特别饥饿。母亲常常把第二年的花生种子藏在红苕干下面,然后再用锁锁上。天生想偷吃花生,悄悄找了好久的钥匙,都无功而返。于是就仔细研究锁子和柜子的结构。
天生经过不断试验,发现连接柜盖和柜子的搭扣有很大的空隙,于是就把柜子的盖子往外挪动,让柜盖里面的榫头脱离柜体,然后再把柜盖反过来,偷吃了柜子里面的花生,再把柜盖还原回去。
有一年,母亲发现锁在柜子里的花生种子愈来愈少,而且有好多没有果仁的空壳,以为是老鼠钻进柜子里偷吃了花生,心疼得哭起来。
碰巧天生到楼上去找自己的东西,猛然看见母亲在抹眼泪,知道是为花生的事伤心,天生开头还想假装不知,但看母亲越哭越伤心,连哭带骂地诅咒着老鼠,心中终于不忍,便跪在母亲的面前,老老实实地承认是自己偷吃了花生。
母亲因为花生种子的事悲痛欲绝的模样,一直刻在天生的心里,天生从此不再去偷吃柜子里的任何东西,柜子也不再用上锁了。
天生打开柜子,看里面只有柜子底部残留着大概二三十斤稻谷,半袋已经有些发霉的红苕干装在一根用旧布缝起来的袋子里。这就是全家人的口粮啊!
天生心里难过地想:虽然现在大哥养兔也能挣钱贴补家用,但要彻底改变家里贫困的面貌,还是非常困难的。慈良的母亲一惯好客,对来参观大哥萌生养兔场的人甚至有点过份客气。就是家里没有吃的,母亲都要去四邻八舍借了鸡蛋或者面条来,做好了端给来参观的人吃。
天生见来家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曾劝阻过母亲,母亲总是说:“来者是客。你在家里不宽待客人,出门了谁来款待你?”
无可奈何的天生,和弟弟复生、再生听了母亲的话,知道无法阻挡母亲,在心里却讨厌起那些来参观大哥养兔场的人。
天生看见一个大哥用过的布包,放在柜子旁边的一个角落的一口藤编的箱子上,知道这布包就是自己的行李。布包里面装的无非不过随身洗漱的东西和几本自己喜欢看的书,也懒得去打开。挪开布包,天生打开已经破烂的藤箱,空空的箱子里却有一个黑色的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
天生见过这个黑铁盒子,父亲一般情况下都是把家里用的布票、钱币放在里面,然后让母亲悄悄地埋进装在柜子里的谷子或者包谷里面。也许是家里的谷子没有多少了,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一直由母亲保管的黑铁盒子今天竟然孤零零地被放到这里了。
黑铁盒子是用凹凸扣来替代锁子的功能的。天生稍微一用力,扳开盒子上面的盖子来。盒子的盖子被两个很精巧的合页连在盒箱上,盒箱是大概十公分宽,十五公分长,深约五公分的一个长方体。盒子的一端被分隔出一个装印章的长条形格子,这个格子又被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装印章,一部分是印泥。
黑铁盒子沉沉地有些坠手。天生从来没有亲自打开过盒子,也不知道这盒子里居然装着一枚印章!好奇心顿起,想拿出印章来看看。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的缘故,血红色的通体透明的印章却很难拿出来。
翻转盒身,天生把盒子用力往左手里拍打。终于,一块石质细腻,血色鲜红欲滴钧匀剔透的长方体印章出现在天生左手里。印章大约一根手指长短,大拇指见方的平面上雕刻着天生不认识的篆体字。
天生把印章在印泥里戳了戳,然后摊平左手,在掌心里用力按下,几个笔画遒劲有力的字行云流水般显现出来。天生只认得其中一个字好像是篆体的“龚”。这些字好像并不完整,其他的字怎么猜也猜不出来。
再看印章的顶部,是一只老虎的头。
天生认认真真观察这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老虎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阁楼上慢慢黑暗起来,天生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印章的黑铁盒子揣进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