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负背后

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没有想明白，难道他必须“放弃人生”吗？

他是我大学时的一个男同学。

有一回晚自习的时候，他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去教室外面。

我跟随他走到了教学楼的门口，他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对我说：“今天中秋节，他们都去了鼓楼公园吟诗赏月去了，你怎么没去？”

我也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反问他：“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穷人里最特别的一个，你一向跟他们那些富人玩得都挺好的。”

哦，原来是想跟我探讨穷富的问题啊，于是我便说：“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是富人呢？实际上，他们也不富有的。”

他后退了两步，把自己藏到了阴影里，靠着门口的柱子说：“其实你家里也不错，你比我妹妹幸福，你爸爸一定是个好爸爸。”

“嗯？你为什么有这个判断？”我转过身问他，却没有挪位置，依然站在月光下。

“我成绩虽然没有你好，但我是我们那里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提到了他的高考成绩。

“这么好的成绩，那很厉害啊！”

“可是，我的成绩是用我妹妹的幸福换来的。”

“啊？”

“我老家在西北，每天都要花三个小时去背水。我爸爸就让我妹妹去背水，让我去读书。我考上了大学，而我妹妹只念了小学。我的这一切全是牺牲了我的妹妹换来的。”他无比忧伤。

我极力劝慰道：“你将来大学毕业后，再去弥补你妹妹吧。听说我们这个大学的毕业生，将来都能成为国家的栋梁！等你成了栋梁，再把你妹妹接出来，一起过幸福的日子。”

他摇了摇头：“什么栋梁？根本不可能的。像我这么穷的人，根本熬不到大学毕业了。”

“学校里有助学贷款，还有奖学金，再不然，可以去勤工俭学…”为了说服他，我的情绪有点儿激动了。

“不！你不懂，你不是真正的穷人，你根本不会懂。”

我见他这么坚决的语气否定我，心里面着实很生气，就转过身看着天上的圆月，不再说话了。

他在我身后的阴影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说，你是幸福的。我替我妹妹羡慕你，也嫉妒你。她没有遇到好爸爸，更没有遇到好哥哥。我亏欠她，却不能弥补她。”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一个劲儿强调自己不能弥补妹妹，其实你就是想要赖掉这个重任，你不是一个好哥哥。”

“是！你说的没有错！我就是想要赖掉这个重任，我不是一个好哥哥。”

空气突然凝固了，隔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地说：“我妹妹今天结婚，她嫁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可以给我们一笔很丰厚的彩礼钱。这笔彩礼钱就是我的学费。”

“啊？”我怔住了，转过身，看着阴影中的他。

他的妹妹顶多只有十九岁，才只有十九岁的女孩子！就要承担这么多。

他淡淡地笑了：“你看过尼采的哲学吗？”

“哦，没看过。”

“一切都没有意义，所有的努力和奋斗，顶多只是多挣扎两下，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我们都改变不了，包括你，你也改变不了。”

我实在不喜欢被他的负能量给影响到，于是问他：“你打算放弃了，是吗？”

他惨笑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听懂。”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离开了柱子，跟我说了再见，头也不回地往宿舍的方向走了。

我继续去教室里写作业，但我的脑海里装满了他的话，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我都没写一个字。

几个月后，另一个班的同学问我：“你们班上的那个男同学是不是特别穷啊？我看他每天都穿着凉鞋、短袖，在网吧里蹭别人的暖空调。”

我心里苦苦的，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很多人觉得穷人无非就是没饭吃，有的人甚至说：“不就是少吃点儿嘛，刚好减肥了。”

当你真的面对贫穷时，你才会明白饥肠辘辘是个啥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