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仵 -

他现在是一个别人眼里沉稳又体面的中年人了。

每个工作日的清晨，他会穿着挺括的衬衫，有条不紊地从家中出发，驱车到工作地点，有条不紊地布置工作任务。是的，有条不紊。由谁看来，他都坐拥有条不紊的家庭，有条不紊的工作，以及有条不紊的生活。这一切似乎都是让人值得努力的结果。

所以他似乎无法解释独处时侵袭来的倦意和茫然。尤其，当人群散去，看着一扇门徐徐关上，一室只剩安静；另一扇门却在脑海中打开，思绪恣意涌出，信马由缰，带他闯进那片被封存的记忆领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这片领地找寻些什么。也许片刻停驻也好。

时光的那头，还一切如旧吗?

很多年前，他也曾经是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呢。

那时候他常穿白色的T恤和白色的球鞋，半仰着脸庞，带着倨傲和生涩的神情；在高中校园里穿行的时候，他的模样，悄悄映在一个少女的眼帘里。多幸运——他接收到了那个眼神，并且勇敢而欣喜地回应了。夜晚，在满树开放的合欢花树下，他羞涩地伸出手来，手心里是一只新的发卡，这礼物被另外一只慌乱的手接住。好似一个崭新的世界豁然打开：夏日的雨滴在青石板有了丁冬韵律，深秋的梧桐落叶有了翩翩舞姿。那是多美好的光阴啊。他以为世界就这样永远不紧不慢地美好下去。

然而，三年如白驹过隙。

挡不住风流人散，挡不住渐行渐远。

谁又能阻止时间的洪流呢？

他后来听说，古朴的校园在他离开后不久因故被推平了；他回到故乡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截旧校门，落寞地站在荒草中。他在黄昏里久久伫立，看着门上被风雨侵蚀的斑驳的校名，似乎课间操场上打球的喧闹声，通往食堂路上饭盆的叮当声，教室走廊的嬉笑声一起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却又只是轻轻从心头掠过；他又轻易地忆起合欢树下那女生低头微哂的样子。夕阳下去了，带走所有的光与影，他在黑暗中恍惚觉得他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也彻底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毕业后的他辗转数个城市谋生，每一次世间的风雨或是心中的风雨，都令他看起来更成熟一些，每一次也离那些时光更远了。这就是成长，他对自己说。

一个暮春的上午，阳光懒懒地从窗外洒进来，他坐在办公桌前，带着一些软软的倦意，把案头工作推到一旁，鬼使神差在搜索栏里敲下了已经消失的学校的名字。搜到的信息一如他预料的少；他仍然逐一看下去，却意外看到了追忆母校的一些文字。那些对二十年前的描述是如此亲切和熟稔，仿佛出自自己之手。原来还有人和他心境一样么？他带着一丝好奇，急急发去了一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