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人间（29）
由于我不能演，邻班的杜郁听说后，就主动请缨，念在大家一个院系的份上，莫要有嫡庶亲疏之分，毕竟一起表演，也是年少时的美好经历。薛冰听后脱口而出，说缺少的是一个男性角色，她来演好像不太合适，除非女扮男装，那样或许可以，不过却有一点遗憾，就是里面没有翻墙的情节设置，来了只怕无用武之地。薛冰想起了杜郁的旧事，口无遮拦，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虽是无心，也隐约有微哂之意。
顾金赶忙过来为之缓洽解颐，说女扮男装的主意也不错，以杜郁俊俏的长相，扮个男生肯定清秀不凡，迷倒万千女子。并说薛冰揭了杜郁的短，那么一报还一报，也讲一件薛冰的糗事给她听，之后就一五一十讲了薛冰洗澡光着身子找人，说出来“大家都一样”的青春物语的事件。
杜郁听后格格笑起来，刚刚的不适顿时冰释瓦解。杜郁紧接着流露心声，说出来想演这个话剧的初衷，其实对这个故事心有余悸，不敢直面，也不愿多听，甚至想永远忘却，但听说改了结局，才慕名前来。
大概是读高二的时候，课本中有一篇杜十娘故事的节选，当时学完后，就心有耿耿，一连数夜不能释怀坦然。可是又让去多媒体教室看了杜十娘的电影，配上声乐的渲染，远比纸上文字更能传情达意，当杜十娘如屈原投汨罗时，自己竟然潸然泪下，泪流泱泱。
不看则已，一看终身伤，虽然过去了几年，可那个故事带给自己的震动依然不减，盈盈在心，就像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碎在了心间，清扫百年难净。
周凡她们听后，觉得眼前女生温馨可爱，顿然心生好感，转念一想，就让她杜郁一起来演话剧，牝化牡那样的办法并无不可，或许还更加清新雅致，惹人青眼相加。
那天到来时，我的病居然完全消失，迷迷蒙蒙之中，便觉得这些天没有生病，只是去了一个儿时去过却忘记名字的地方溜达一圈，然后兴阑思归，原路走回，又回到了大学校园中。在看周凡她们表演话剧时，也如同是一场梦幻。原来周凡退居其次，让顾金演了杜十娘。
我猜是考虑到了我的感受，我不能演她也辞去。杜郁则一身古典男装，发髻簪缨，面若敷粉，衣袖飘飘，俨然白面小生。大团圆时李甲和杜十娘拥抱在一起，杜郁到那动情之处，忍不住热泪盈眶，涕泪横流，宛如雨人，滴滴而落，仿佛宿雨打芭蕉。想那千年之下，杜十娘释忿消愆，不留遗恨，悠悠江水，再现绿波，当年旧着罗衣，涤荡一新，返身上岸，依傍石崖古树，怀思冥想也。
韩宁在整个话剧期间，演唱了三首歌，其一为《梅花三弄》，二为《当》，终曲为《杜十娘》。
话说由于谢珏和彭雪在这些话剧表演的日子里一直调和两班过新年的事，因此往来频繁，又因为两人看上去珠联璧合，天下无双，流言姘语，起于东墙。就在传言渐渐沸腾时，突然一天，邻班团书彭雪又有了新的传闻，她班里同学有所风语，说彭雪在高中时就已经有对象，两人好得宛如一人，一似金风玉露，秋天相逢，荻花斜阳，默默含情，只是月满则疚，古来好事难全，那个男生发挥失常，没有考上大学，还在家乡县城的高中里复读。两人一直没有割断联系，时常通电话，故而，至于别的事情，彭雪是断然不会有的，她还喜欢着那个男生。
栾昔昔听到这个传言后，虽然妒火若熄，有所释怀，可还是残冬已尽，难御料峭春寒，骤雨初歇，仍有淋漓。直到一次两个班上公共课时，突然外面来了一个男生，走到门口时，有些腼腆惶恐，欲进不进，踯躅再三，最后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说，想找一位叫彭雪的女生，不知道在不在这里？他是她的同学，过来看她。
声音刚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彭雪的身上，同时也都猜测，这个男生绝不单单是什么同学，应该就是彭雪在老家高中的男朋友。大家的直觉没有错误，他确然如此，名叫田园，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可是因为身上所带钱不多，到这座城市天还未曙，就在车站里睡了过去，上午时才来。通过向保卫科的人打听，找到了我们院系的辅导员，辅导员给他看了课程表，并告诉他教室的位置，才最终找到，没有误入迷途。
因为旅途劳累，尚未来得及梳洗，再加上衣衫脏旧，沾染路尘，越发看上去毫无生气，老气横秋。所有人都心有鬼胎，认为漂亮又能力强的团书怎么会找这样一个男朋友，读不了大学也没有关系，至少也该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样颓废逶迤着实不能入目。可对团书彭雪来说，却没有这样的看法，只是觉得田园独自在高中复读，伶仃孤单，无人关心照顾，心无旁骛，余事不想，自然就疏忽了穿着，才有这样的形象。在彭雪的心中，他始终都是过去那个阳光优秀的田园，不曾磨灭，不会被替代。
彭雪向代课教授说明原委，便出去了，挽着田园的臂膊，高高兴兴离开了。
田园此次来，不为别事，家中有了核桃，便带了一袋子过来，给彭雪尝尝，顺便看望一下她。彭雪只是苦笑，说那么远的路，一个人背着核桃坐火车过来，得受多少苦，担惊受过几许，只要他来看自己，就已经足够。下次来时，可不能犯傻了，而且衣服也要带上一套，不要如何华丽名贵，是清洗过的就行，到来后换上，至少也奕奕不俗，抖擞精神，不像现在这样霜打的茄子一般。虽然不慕虚荣，可到底还有一份好强之心，自己喜欢的男生怎能如此被人从门缝里窥望，要是不听的话，下次再来，就不说是男朋友，而说是自己的哥哥或邻居！
田园翕翕而笑，连连许诺，下次折返时，必不忘交代，也争取到那时，不用像现在这样没有底气，怯怯懦懦，一定要以同样的身份，站在她彭雪的跟前。
之后，彭雪带田园转了一圈，便坐在操场的看台上，一起望着远处，彭雪思绪如汐升潮落，想到了那些年，两人一路走来的故事。
两人读初一时在一个班，那时校外有一干涸的水塘，水塘边长有一种树，结的果实小如豌豆，上面却有凌起，去皮后有红色的汁水，学生们纷纷采摘下来，用以染书中的插图。一时之间，男生女生趋之若鹜，风气俨然，仿佛若是自己的书页没有那种红黄之色，便是异类怪胎，或者缺心少肝之愚呆人。一天，田园在放学后，就跑去采摘，可是却见一棵那样的大树上，坐着一个女生，近看才知是彭雪。
彭雪也是放学后过来，爬上树采摘后，却不敢下树了。田园也爬上那棵大树，摘了一些，拿出书包里的书开始染起来，而彭雪却没有心思，一心想着如何下去。
田园告诉她，不用担心，等染好书后就把她扶下来，有了田园所许，彭雪便放下心来，毫无忧戚，也拿出自己的书染起来，同时两人也相互交流，交额稽首，顾盼生姿。
落日窠窠，晚霞映天，两人惘然无觉，任凭时光流逝，等到恍然，已经灯火微明，亮自远处村落。
彭雪心急如焚，收起书本，便要从树上面跳下去，还好田园赶紧拦住，帮着她慢慢下了来。自从那次后，两人心中都有了一件铭记于心的事，虽尚不清楚爱恋为何物，却也有些许怏怏之思，看到彼此便觉得开心愉快，不见时就生出挂念，悒悒不乐。
升入初二时开始分班，两人被分到不同的班里，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也都没有主动去约会，日催月辇，兔走乌飞，竟然渐渐走散了。初三那年也是一样，虽同在校园，却如隔银河，不过还能从身边同学的口中，了解彼此的学习成绩，知道各自读高中有望；偶然一次短促的见面，也能感觉到彼此心心相印，便觉得有了一位志同道合的精神伴侣。可是中考后，两人没有那种默契，报了不同的高中，田园是一中，彭雪二中，分数出来后，也都如愿考上了。
以后的时光，当真是天涯各别了，不想过去一年多，全县高二学生期中联考时，田园要离开本校，前往二中考试，在最后一科答完题出来后，竟然遇到了彭雪，她也刚答完题，和几个女同学准备回宿舍。两人暮然重逢，不易隔世，眼里心里只有对方，忘乎所以地聊起来。因为考完试会放假几天，两人都打算回家，便做成一路，结伴同行。
当时正值人间四月天，县城掩映在春色里，零星村落若莲子嵌在大地，一条条道路延伸开来，仿佛是从未有人走过，千株万株杨柳垂下丝绦，在风中摇曳生姿，也似乎在诉说古今的别情。麦子已经抽穗，不多久便累累满天下，蒜苔垂拉着脑袋，历经寒冬尚未醒来，最后一片蚕豆花掉落，是及笄之年的姑娘，跟着奶奶不小心碰下。
彭雪和田园说了一路，到家后也都不愿回去，又去了初中校园外面，那棵果实能染书的树下，一起爬上去，重现几年前的场景，直到夜色迟迟降落才告别离去。
当天夜里，田园来到一个杨柳依依的原野上，出其不意的是，彭雪也在那里，虽然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可却总是相宜，还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一如连城碧玉。田园走过去，轻揽入怀，也不慎抗拒，便一起倒在茵茵芳草里，两相欢爱，绸缪备至。忽然家里的猫大叫了一声，田园仓促醒来，怀想刚刚之事，不过一梦，内衣沁染得湿漉漉一片，而窗外明月洁白似练，布谷鸟叫声方兴未艾亦。
那一年，两人牵手，成为了男女朋友，可是不久，田园开始心猿意马，放荡形骸，将学习抛之脑后，数天不翻一页书，不看一字。彭雪百般劝说，才微微收手，可过不几日，旧习复发，而且似有荼毒，一发不可收拾。彭雪哭劝，田园才有所动，决定用功，可毕竟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知识体系中留下了很多的知识空白。高考后，田园找到彭雪，说自己知道考不上，不过不会就此放弃，已经做好复习的准备，若是她读了大学，希望不是两人的诀别。
彭雪重情重义，读了大学后始终没有忘他，当他来看她时，她还像高中时一样，亲昵地依偎在他身旁。两人在操场上待了很久，晚上，田园去了彭雪的宿舍楼下，彭雪指给他一个亮着灯光的窗台，窗台边有晒干的衣物，还有一盆冬日盛开的红花，告诉他那是自己以后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田园目不转睛地望着，好像在望着璀璨闪耀的光华，也似乎在望着，五六年前，那个坐在初中校园外树上的美丽女孩。
夜色越来越深，起了浓雾，对面难见，同时也分外的寒冷，冷风嗖嗖，田园便道别而去，坐车返回了家乡。
读大二时，那年夏天，我们刚考完了期末考试，收拾好行装，第二天就准备回家，可是当夜却忽起怪风，风吹凌厉，摧花折柳，经宿不息，却不见一丝雨。邻班一个好事的男生走到我们宿舍，说刮起这样的狂风，是天降异象的表现，说不定有什么爱情悲剧出现了。他借尸还魂所指的，就是彭雪和田园的故事。田园在复读一年后，又参加了高考，可惜因顾虑重重，思绪纷乱，丢三落四，阻碍了发挥，没能上榜。他整日把自己锁在家里，哪也不去，也渐渐的杜绝饮食，彻夜不寝，陷入毫无思绪的妄想中，但若稍微一清醒，就会想起彭雪，那时痛不能言，伤心欲绝，唯有涕泪交流。
彭雪从别的同学口中，得知了田园没考上的消息，几次想去找田园，可是都快到他所在的村庄时又没有了勇气。那个暑假，彭雪也是在痛苦绝望中度过。秋天到来，田园渐渐平抚了伤痛，开始重新审视以后要走的路，继续复读下去只能浪费光阴，不如舍弃，去和一个亲戚学做药材生意。可即将踏上未知的征程，心中却忐忑难安，终日惶惶，七上八下，后来一想才知道，还没有告诉彭雪。于是田园又从家里带着半袋核桃，穿得破破旧旧、寒寒酸酸，来到了我们的大学，不过没去教室，而是来到了彭雪的宿舍楼下，那个窗台的下面。由于没有联系方式，田园就是那样在宿舍楼下站了足足四小时，还是彭雪的一位室友，对田园仍有印象，从外面回来无意看到后，和彭雪提及，彭雪才匆匆下来，一看还正是他。
两人见面后并没有突兀，彭雪还是走近，去挽他的手臂，可是田园却有些难为情，轻轻推开了。田园苦笑着说，自己高考又失利，想必她已经知道，这些日子苦思冥想，业已打算好了，不再枕枕于此，另觅他途，去学古人一样的负贩货值。读书一路，已然到尽头，而两人的缘分，也跟着一起戛然而止。此次来，绝无非分之想，只是一直不能忘却当年那个温暖岁月的女孩，再见一面，以后红尘滔滔，风浪汹汹，也能自如来去，若履平地。
彭雪之前已开始绝望，想过放下，可又不知如何去说，而如今田园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却又万分不忍，因为那个男生是她一生最炽热感情的凝结，是要和他一同走完绝不半途而废的，也是生死相依来生互许的非你尔谁！
彭雪不由得泪落潸潸，眼神迷离，而田园也泪水汪汪肆流，仰首望天，以期其自止，却终不能抑！
逾六年，我早已大学毕业，从一些消息灵通、神通广大的同学那里有所听闻，田园的药材生意风生水起，有了积蓄，便回乡成家，女方是一个高中时的同学，当年两人日日见若视而不见，再见则莫名亲切如故。两人婚后一年生了一男孩，生活幸福，美满无缺。不过，田园比较恋家，每在外做生意数月辄回家一趟，一住月余，长至半年，乐而忘返，因此积蓄只能平平如旧，或略有减少，百户之村，至多算是中等之家。不过田园对此却很知足，喜欢那样看着在深夜灯光下熟睡的妻子和孩子，并常常对人言，生活在这个世上，一定要找一个和自己站在一片天空下的另一半，这样两人才能有幸福，若是喜欢上一个很优秀的人，无论如何都够不到，那么余下的日子就只有痛苦。你站在树梢，对方翱翔天空，你所能做得只有祝她越飞越高，然后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往前走，永不停步，也永远都不要再向天上看。
彭雪确实渐渐飞高，大学毕业后读了研究生，三年后进了国有企业，并找了一个非常爱她的老公，在大城市定居下来。至于两人，此生不再相见，也无须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