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
父亲去世十年了,今天见到堂姐,我心头忽然冒出一个不恭的念头:堂姐才像父亲的女儿。
堂姐年近古稀,大字不识一个,却敢带着堂姐夫坐飞机,找她在南京的女儿。游山玩水,乐此不疲,她翻出照片,让我们看玄武湖,看长江上巨大的三层楼高的大船,看一大片盛开的荷花,这份精力旺盛,像父亲。而我们姐妹,随遇而安,好静,随母亲。
堂姐心高气傲,不甘心农村生活,自食其力,追求好的生活,生活质量节节攀升,现在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像父亲当年坐火车,爬汽车,费尽周折从内地来疆,闯出一片天的勇气。而我们姐妹墨守成规,按部就班,好日子感觉都不是靠太多奋斗而是自然而然得来。
堂姐怕冷,大夏天说脊背发凉,穿四五层衣服,背心,衬衣,外衣,马甲。这一点和父亲夏天都从没有穿过衬衣里三层外三层很像。不像我们姐妹,火气大,大冬天只穿一条秋裤可以过冬。
堂姐皮肤黝黑,年轻的时候显老,越上了年纪却越发显得年轻,连皱纹也很少。堂姐身材瘦小,灵活轻巧,有力量。这些都和父亲非常像。我们姐妹则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当然皱纹也不少,虽说比手无缚鸡之力强一些,但力量型是完全谈不上的。
堂姐是父亲哥哥的女儿,父亲只有一个哥哥,在那个战乱年代,失踪了。
我们很小的时候,家里的日子好过点以后,父亲去内地把堂姐一家搬来了,他们一家五口,三个孩子,老大老三是男孩,老二是女孩,来了几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孩。
堂姐一家刚来时在我家寄住,本来一大家人,再加这么多人,自然很不方便,加上堂姐嘴碎,惹得我们小孩子都不喜欢她,连带着不喜欢她家的孩子。后来父亲给他们找了住处,搬家了。
有好几年,我都不怎么待见他们,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让一个小女孩蒙住堂姐女儿的头,把她打了一顿解气。现在想起来很愧疚,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我们还不喜欢堂姐的丈夫,他是个有顽固的传统思想,没有多大本事的人。我们记得关于他的很多笑话,比如他做不了其他事,大人宰了羊让他收拾,我和表妹一人一边给他帮忙,他还手忙脚乱,说:“再有两个人就好了。”这种老实人自然难入堂姐法眼,堂姐与他一辈子磕磕绊绊,互相嫌弃着,却一直走到老了。
再后来,长大了,才发现,我们自己亲戚多,没真正在乎她们远离家乡的感受。我们内心守着本地人的傲慢,从来都在小瞧他们。堂姐却一直把我们当亲人的,从来是她在一心维系这份关系。
我们被感动了。
父亲不在了,我们每年至少去一两次堂姐家,她非常高兴。她每年会不顾我们劝阻,执意带一只家里养的土鸡送给我们。
我们从她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父亲家族强大的遗传基因在她身上得到延续,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精力充沛,善于交际,心思单纯。而我们更多遗传了母亲家族的细腻柔和,安静从容,随和大众,仿佛刻意回避人们的在意似的,逐渐模糊了鲜明的特征。
我们遗憾自己丢掉了父亲身上那些宝贵的基因,可是没有办法,其实母亲去世得早,母亲走后我们和父亲又生活了二十年,可是,我们身上父亲的影子还是微乎其微。
所以,我们爱堂姐,亲近堂姐,其中,有羡慕的成分,还有,思念父亲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