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
(一)冬日
天空自入冬以来便维持着灰暗的光线,阳光在北角国始终难得一见。
糟糕的天气丝毫没有阻挡宫殿内的酒池肉林和欢声笑语,教皇坐在一张宴席长桌的最底端一侧,眼里淫邪地看向长桌另一端的唯唯诺诺的官员挑选好送来的妙龄少女,而他的另一侧坐着谄媚的国王。
我是国王委任专程为教皇挑选侍妾的官员——这是项残酷的工作,这些侍女无论是否被挑中,下场都惨不忍睹。
“茵斯法蒂教皇,这是本轮经过挑选后送上的献礼,请您过目。”还没等我开口,国王便谄媚地向教皇示意。
我有些恍惚,部分是因为国王抢了我的话,另一部分是想到了旁边这些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孩的下场。
新教皇自上任以来,几乎以绝对的权威和魅人的演讲俘获了民众的心思,举国上下臣服在教会之下,即使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改善民生的活动,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他所谓的神定能给他们带来幸福。
茵斯法蒂接管了军队、接管了财政,让整个政府和教会都沦落为了他的奴隶,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权力并定下了荒淫无道的规矩,每半月就要挑选三名17岁的少女进到宫殿内,并由在场的官员们挑选最美丽的一个随教皇而去,其余两位留在原地听凭国王和各官员发落。
“我就先不看了,大家随意挑选!我信任大家的眼光!”教皇大笑着吩咐下去,而官员们也由衷地认为此事天经地义,为教皇挑选侍妾是为了让他拥有更加良好的状态向神祈福。
我看着长桌两侧的官员们对旁边的少女评头论足,不发一语,我并不在投票的行列当中。
被教皇挑中的那位女孩往往在侍寝过后会被公开在教堂前处以极刑并枭首示众,教皇谓之沾染过他神圣躯体的女性必须前往神殿觐见神明以获得下一世生命的许可。而另外两位,通常情况下则会随国王而去,此后往往会被发落给大臣们。
在被挑中的女孩被押着向教皇而去、另两位也被押往国王身边时,我的长袍被轻轻地拽了一下。
“先生,求您了,可以想办法让我的姐姐活下来吗?我父母因为拥有异教书籍被烧死了,我不想一个人活下去……”
一个约莫15岁的青年蹲伏在我身后,指着押往教皇的那位女孩,许是之前乘着醉酒的侍卫没有注意偷偷溜进来的。
我轻轻地用长袍遮住这个孩子,扶着他离开了宫殿,
“没事的,孩子,你的姐姐只是去觐见神明了。她会以另一种方式保护你。不要再靠近这里了,这里很危险,离开这个国家吧。”
我抚慰着这个孩子,做出了一个茵斯法蒂教皇传授给我们的祈祷姿势。
他看着我祈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次日,他姐姐的头颅被一根绳子坠在在了教堂尖顶,无光的眼珠注视着前来祈祷的人们。
(二)自愿
离小男孩被我送出宫殿又过去了半月,教皇的荒淫无度未曾停止,北角国饿殍遍地,人民却始终相信真神会拯救他们。
我例行地执行着为大人物们挑选侍女的工作,在城中派人挑选少女。
“先生,有一位女孩主动邀请要前往宫中。”国王委派给我的一名部下带来了一位少女,她姣好的相貌令人感觉到熟悉却又在我的脑中一直回荡、没有办法找到对得上号的人。我有些吃惊,因为再如何虔诚地相信神,主动献出自己的生命的行为却从未出现过。
我心中哀叹一声,认为这件事标志着教皇的话语已经彻底折服了这个国家的子民,即使上层人士中有少许明白人却也已然无力回天了。
“这个女孩可以,既然她自己愿意,就选择她吧。”
我凑齐了三名少女,差人将她们打扮好以后和她们一同进入了宫殿。
在进宫前的路上,我与那名自愿进宫的少女交谈了一番,但是她去往宫中的意图已决,我难以改变。
称自己自愿进宫的那名女子面色泠然,我没法从中读出她对神灵的丝毫敬畏之心,而她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和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就像是在使用不太熟练的工具似的。
这样的她显然不会被官员们挑中。
果然,她没有能够如愿以偿地去侍奉教皇,而是跟随国王回到了宫殿深处。
(三)苟且
之后过去了三年,礼拜和宴会都照常进行着,而从茵斯法蒂上任以来很少进行朝拜的国王深居简出,除了进行宴会的时间,大家都不见他踪影,而他的指令也几乎全由教皇来进行颁布。
唯一有变化的是,宴会被挑选的三名少女中的余下两名每次在随国王回到宫殿深处后便不知去向,而不是如往常一般发落给众位大臣。教皇对此也没有过问,沉迷于声色犬马和对民众布道。
有传言称国王将剩下的两名少女据为己有的行为令诸多大臣不满,有官员在宴会上公然提出此事,教皇表示剩下两名随你们处置,而国王只是笑笑,命令这名大臣此次可以随他一起回到深宫。
此后,这名官员依旧出现在下一次的宴会上,只是不再对国王的行径有任何表示。与此类似的还有另外几名官员,我记不太清了。
寒冬似乎就又要这样过去了,摇摇欲坠的北角国好像能苟且偷生到下一个开春。
(四)礼拜
我抬头望了望上方,今天澄澈如洗的天空在这个混沌的国度显得格格不入。
今天是礼拜天,我跟随着周围的民众们排队进入教堂,他们面黄肌瘦,口齿不清地讨论着天气的好转,认为是神降的预兆,茵斯法蒂教皇口中所言的幸福的年月即将到来了。
我不发一语,看着教堂的塔尖——那里挂着上一次我挑进宫三位女孩之一的头颅,离今天不久,上面的鲜血还没有完全干涸,正滴滴答答的向地面的人群中坠落。
教堂内的环境和四周截然相反,牧师们穿着华贵,面色红润地聆听饥民们的祷告,让民众认为只要像他们一样虔诚地信仰便可以得到美满的生活。
我在队伍的后侧感觉到今日的教堂四周有些不对劲。四周维持秩序的军队似乎在有意的避免人们看到他们的面庞,有的戴上了头盔,有的故意和人群保持着距离,还有些干脆戴上了铁制面具,透露着一股异样的氛围。
正当我想要向身侧一名戴上头盔的的骑士询问状况时,从远处的宫殿传来一阵恢弘的钟声。
咚——咚——
教堂离宫殿还算有段距离,这钟声却像是在发泄一般,震耳欲聋,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是三年未曾响起的、传唤朝拜的钟声。
我面前的骑士陡然望向了我,摘下了头盔。
我吃了一惊,倒退而去,几乎摔倒在人群里。我意识到教堂附近已经变得极度危险,翻转身体过来直向外跑去。
那些骑士原本是国王的禁卫军,每个礼拜天时会守在教堂周围负责秩序,平日里嬉笑打骂根本不成体统,如今的这支军队却气势森严、甚至不散发一丝人气。
刚刚摘下了头盔的骑士,和我在逃跑的路上看到其他露出了脸庞的骑士拥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茵斯法蒂教皇的脸庞。
(五)称王
我来到了宫殿前,花了一段时间找到了通往用于朝拜的正殿的路;毕竟这三年来我都直接从偏殿进入宴席厅。
正殿是阶梯状的宏伟大厅,装得下本国所有的官员后甚至还能留有观众席,我进入殿内站在最下方,略显发福的国王手中握着一根镶嵌宝石的权杖随意的坐在高高在上王座里,倚靠着扶手把玩手中的权杖,他的左右两侧阶梯上各站着六名大臣——记忆在我的脑海里被唤醒,我认出了这是这一年来对国王独占另外两名侍女提出过反抗的十二名大臣。
国王看到了我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或是可以说,他们正在等待我。
“你在三年来,每半月为教皇找来3名少女,一年72名,一共216名。其中72名被茵斯法蒂所杀,剩余144名中,有12名在我身侧。”
我听闻了他的话语,一言不发,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他的神色。
他似乎有些焦虑,又在故作镇定,正在质疑自己所下的决定与判断。
他见我不发一语,便又一次开口道:“茵斯法蒂妖言惑众,而我束手无策,只能先假意示弱。而就在那之后不久,也就是三年前的冬天,我的殿内突然多出了一本邪典。你知道那之中记录着什么吗?”
我侧过身来望了望来的方向后,转头面向国王:“我只谨遵国王吩咐,为您与教皇每半月挑选三名17岁少女,此外一概不知。”
国王猛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权杖一怒向下砸来,那杖子摔在地上,宝石在我脚边碎裂开来。
“你他娘的放屁!老子根本没下命令让你找过女人!”
我笑了笑,“那就是教皇让的,这无关紧要了。”
两侧的十二名官员抬起头来,齐齐望向这名有些发福的国王。国王见状顿时慌张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我拾级而上,来到了国王的面前,从我的怀中拿出了一张人脸面皮覆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您看,您吩咐的是这位吗?我今天起来礼拜,覆了另一张皮,但愿没有吓到您。”
国王面色惨白的倒在了座位上,声线逐渐颤抖起来,
“你究竟是谁……”
“放心,陛下。我对您并无多少敌意,知道您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了退让。”我在宫殿里踱步,“您能此时察觉我的身份多少让我有些意外。”
“只有你有可能让人将那本邪典送到那种地方……”
国王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瘫坐在了王位上。
“没有关系,只要您好好的听我的话,就可以像这张面皮的原主人一样,远走他乡。”
我细细地打量起王座,远离宫殿的教堂冒起了冲天火光,照耀着澄澈如洗的天空。
次日,朝拜的钟声再次响起,此时来到正殿的各路官员繁杂,面色窘迫。百余名禁军看守在宫殿四周,十二名亲信将国王簇拥在中间,听凭他发号命令。
“很遗憾,昨日教堂发生动乱与火灾,我怀疑有人于礼拜时对神不敬而肆意纵火!”国王愤慨地说道,“在晨时便前往教堂的虔诚信徒和教堂内的牧师们几乎全数丧命、幸而我们勇猛的禁卫军护住了茵斯敌法教皇的性命!”
茵斯法蒂站在了国王的右侧,轻轻地向下鞠了一躬,引来底层官员和前来参观朝拜的人群一阵沸腾。
国王继续开口,“我们将会迅速重建起教堂供大家礼拜。请大家这段时间稍安勿躁。教皇所说的幸福的日子,必将在重建后降临,正如春日总在冬日之后一般!”
人群响起一片掌声,国王把玩着手中的红宝石,示意底层官员可以退下。
教堂经过灼烧后的土地上生出了片片草丛,天空一如昨日,澄澈如洗。
(六)邪典
无面人仪式:
割下自己的面皮,与死亡不超过15日的少女血液进行混合搅拌后,在如下所示阵法中以绝望的心情服下,即可成为无面人。
(阵法)
无面人:
无面人将获得制造人皮的高超技巧,可以制作任意自己见到过的人脸面庞并覆盖在自己的脸上。
同一个区域内(方圆千里)的无面人,先进行仪式者将能够在精神上完全控制后成为无面人者进行任意活动,前提条件是确认了无面人的身份。
(七)真相
三年前。
小男孩在离开宫殿后,绝望地在家中四处游荡,检查家人的遗物。
他发现家人除去被收走的异教书籍外,还在书架隔层暗格里藏着这本邪典。
他按照书中的步骤,,用去教堂装来的姐姐的血液和自己的面皮作为材料举行了仪式。绝望的他成为了北角国第一个无面人。他在半个月后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的模样,他饥瘦的身材扮成女生毫无破绽。
小男孩以少女的身份见到了挑选侍女的官员,称自己自愿进宫。而后那官员似乎起了恻隐之心,便在另外两名女子化妆之时将他扯到了宫殿中不为人知之地进行交谈。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狠毒的将这个官员的面皮摘了下来,用自己姐姐的血液——刚好15天,让这名官员也成为了无面人,并命令他扮成了自己这个女子的模样,而小男孩又成为了这名官员。
※第二节之后的“我”由小男孩扮演。
变成女子的官员将邪典送进了宫中被国王察觉,而在国王面对势大的教会绝望之时,终于也成为了无面人,但此时的小男孩并不知情,也就无法对他进行操控。
而后的三年间,国王让每次进宫的少女都成为了无面人,并一个个的替换掉了原先禁军中的成员,反对的官员也被制成了无面人,在将所有的禁军替换之际,国王对教会发难了,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本邪典的来源不对劲,判断出一定有人比他先成为了无面人,坐在宫殿中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北角国的春天,也许将被这个小男孩从无尽的寒冬中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