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30

On my way——色达（2）

第一晚住在藏民开的小旅馆里，那几天正值五明佛学院的年度大法会，住处紧俏，路上拖了好多朋友才找到这一家还有空房。条件当然很简陋，高原的夜气温特别低，旅店没有电热毯取暖器，还好被子是够的。一个房间只有两个暖壶热水，冷水到外面水缸里舀。白天赶了一天路，伙伴们都又累又饿又困又冷，平原过来的也开始有高原反应了，我们一人泡了碗方便面，第一次发现方便面居然这么好吃。用不多的热水稍微洗下脸烫下脚让身体暖和起来，挤进被窝睡了。

高原天亮的很早，7点左右起床外面已是日头大盛。这时高原向我们这些外来人毫无保留的展现出它的另一面，阳光耀眼灼人，天空呈没有一点瑕疵的湖蓝色，烈日，蓝天，就这两个特征，特别纯粹。世界本就是这副简单的样子，是人类在根据自身需要，强加上建筑物、公路、各种设施……而世界就沉默的任由人类改变。。一直在想，宇宙物质，并不是没有知觉的，它在等而已，等到忍无可忍的时刻，便轻易的将我们上亿年的文明一起销毁，再等下一个物种诞生繁衍。

我们没什么了不起，我们都渺小的如蝼蚁。

白天的第一项活动，是参观天葬。嗯，就是传说中那个很吓人的秃鹫啃食尸体的藏族传统丧葬方式。当初选择去色达，除了被五明佛学院的建筑吸引，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参观天葬。那时父亲过世已经一年多，我一直走不出来，强烈的孤独感恐惧感日日萦绕。无数次想过自我了结，没有父亲指路真的让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以后生活里的苦难。但我还有妈妈要照顾，我矛盾着，想死不敢死。之前看过很多文章，许多身居高位的人去参观天葬之后，像被佛祖点开了混沌一般，都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我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想通过参观这种被传的很神的丧葬仪式，来救赎自己。

我们去的天葬台是附近最大的一个，有大型的描绘天葬过程的精美浮雕群，有用人骨堆砌的塔，头骨上挂满哈达，藏民们念颂着经文抚摸头骨。我不信教，佛教历史了解的也不多（说来惭愧，去一个佛教圣地参观也没好好做做功课，实在是很失礼），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但看到他们虔诚而敬畏的样子，自己也心生出一种不敢冒犯的敬意，信仰的力量，大抵如此。

天葬的操作台在小山坳里，参观的民众被隔开一块区域聚集在半山腰，有安排觉姆（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尼姑，不过觉姆带有尊敬的含义）和喇嘛维持秩序，回答参观者的疑问。特别记得其中一位觉姆，穿着最简单的袈裟，戴一顶遮阳帽，披单围住口鼻，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从头至尾遮的严严实实。她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站在人群中间讲解天葬的大体过程，和观看中需要我们注意和尊重死者的地方，有人提问就耐心详尽的回答，她声音很轻，语速很慢，思维清晰，一边解答一边传授一些佛教知识，她慢条斯理的叙述中，和包裹的严丝合缝的身体中仿佛蕴含着巨大能量，还自有一种脱离了凡事俗尘浸染的清高绝傲。她那么温柔，却又那么威严。这几年里我时常想起她的身影和声音，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强大气场，和我在城市里见过的任何穿戴贵价，身份地位高贵的人都无法比拟。我想这位觉姆如果不出家，在工作岗位上也定是能力极好的人，信仰和对众生的怜悯驱使她抛下一切度入空门。抛弃了红尘所有纷扰杂念之后，竟自有凡人望而却步的强大。

秃鹫啃食尸体，光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都恐怖至极，事实上，正规的天葬参观，操作台周围会围上白布，任人们站在地势高的地方，也看不太清楚，足见对仪式和死者的尊重。我们在烈日的曝晒下百无聊赖的等着，聊天，嬉笑打闹，周围的藏民却渐渐边捻着佛珠边念诵祷文为死者超度，我们被感染的不敢造次，也肃穆起来。这时我回头越过人群，看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旁边山坡上，不知何时停满了秃鹫。这些秃鹫有半个人那样高大，似乎有默契一样，成群结队停在离人群几十米远的地方，和人类对峙着，互不干预。没有人召唤，这些兽就这样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那一刻我说不上是恐惧还是震撼，更多的是对于自然和这种宗教力量的深深折服。

这时仪式开始了，周围的喇嘛跟我们讲解，先把今天需要天葬的死者由家人扛到操作台，由天葬师把尸体分解成块，这个过程家属是可以在旁边观看的，让秃鹫啃食尸体，是藏族文化认为这是一种尊贵的布施，体现了大乘佛教的最高境界，是死者和家人无上的光荣。还告诉我们这一任天葬师是一位父亲和一位儿子。然后我勉强透过白布被风吹起的缝隙，隐约看到赤裸的尸体被抬过来了。

分解尸体大概用去一个小时，然后人群开始骚动，我非常害怕，下意识的抓住旁边的小伙伴。紧接着，那些停在附近的秃鹫张开翅膀朝着操作台俯冲下去，那个小山坳迅速被秃鹫占领，它们争食着，拍打着翅膀，扬起漫天尘土。周围藏民念诵的声音更加宏大，这时我已吓的浑身颤抖，缩到小伙伴身后默默哭起来。

其实自始至终，我既没有看到分解尸体的过程，也没有看到秃鹫抢食到尸块，甚至连血都没有见到。可漫天秃鹫一起飞翔起来的场景，给我带来巨大的冲击力。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不像网上各种文章里写的那样，看完之后会感到多么超脱，灵魂多么被解放。我只是觉得，人得好好活着，因为我只有这一次活着的机会。要尽力去做想做的事情，因为时间流逝的比我感觉到的快的多。

未完待续

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