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拼西凑ll强盗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故事伯乐月华第五期征文活动——“东拼西凑”与“奇思妙想”专题联合有奖征文活动第一组
1
那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才大年三十就早早地立春了。
正月初四,是表姑的生日。每年的这天,所有的亲戚都去她家走人户,既是拜年也是过生,一举两得。
“王二妹,你今天跟双姐姐(表姑家的女儿)回去照屋(守家),你妈留在我家歇一晚!这些年忙忙碌碌的,就没在我家住过!”吃过午饭,大家坐在位置上聊着天,桌上的碗筷都没收,表姑就宣布了政策。
“好的!”不得己的我只得应承。
家里的猪要喂,散养的鸡也得在鸡们进圈后关上它们的门。黄鼠狼这个物种我没亲眼见过,但我亲眼看过鸡被黄鼠狼叼走后,它们经历了生死搏斗留下的惨烈:一地扑腾散落的鸡毛,零星点点的鸡血三三两两地从鸡舍滴到院子的路口,然后不知去向。那场景,是鸡们的恶梦,是鸡界的生死浩劫!
那年代,鸡蛋都是奢侈品,更何况是鸡肉!我都没有鸡肉吃呢,凭什么让黄鼠狼叼了去!这是动物与人类为了生存,彼此间展开的猎捕与守卫战!
太阳渐渐落西,浅粉的云彩里透着金色的光辉,将天边染成奇丽的瑰色。
“回去照屋的两个崽崽走得了,这些路不近,得走一个小时!回去把猪喂了把鸡圈门关好,两姐妹晚上煮面条吃,简单些!”
“晚上睡觉把门反锁好,半碗米也是个家!”
在妈妈与表姑的叮咛中,我和双姐踏上了回家的路。
过年的嘎嘎(肉)与豆腐欢乐地安慰着我们的味蕾滋养着我们幸福的肠胃,大白天里跟小伙伴们出去挖野葱的快乐依然兴奋着全身的细胞。两个姑娘像两只快乐的小喜鹊,叽叽喳喳地闹了一路……
晚霞映天,麦苗青青,流水淙淙,空气中流淌着春天的味道!
那一年,我十三,双姐十五。
一个小时后,我和双姐到了我家。
夜幕己经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五瓦的小电灯,有奢侈一点的人家亮着二十瓦的大泡子。整个乡村沉浸在漆黑的夜里,那稀稀疏疏的强弱灯光,如黑夜里大大小小的萤火虫,无力地抗争着漆黑的夜晚。
“双姐姐,我怕!”站在家门口,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我的大脑闪现着拿了刀子抺了黑炭灰的强盗,鬼鬼祟祟地东躲西藏。一转眼,强盗不见了,眼前幻化出一个披着长发的女鬼,穿着飘飘长衫,狞笑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浑身一个哆嗦,我赶紧后退一步回到屋子,麻溜地掩上了门。
“我也怕!快些把猪喂了把鸡圈门关好,煮来吃了洗脸洗脚上床睡觉!”双姐比我只大两岁,但此时她说的话却如圣旨般地不可违,我也不想去违,对她我甚至有些崇拜:她的年龄比我大不了多少,说得很有道理,带着“老成”的味道!
无形的恐惧特别是对强盗的害怕,如注入血液的毒素,迅速地散布全身,再蔓延到头脚,甚至是发梢!
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的盗窃事件。
2
我家住在农村,但妈妈却是有工作的人,旱涝保收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有钱人,也自然地成了别人“惦记”的对象。妈妈的床底下,永远都藏着一把壮胆儿的榔头,妈妈说那是防强盗用的。想着电影里与坏人殊死搏斗的场景,让我看着那只榔头就头皮发麻!
土地下放后,为方便晒粮食,我家修了一个晒楼,晒楼的边沿上,养了兰草、茉莉、多肉、芦荟……
晒楼下的枇杷树长得跟晒楼一样高,总在春末夏初时挂着金灿灿的枇杷;邻家嫂子的李子树、梨子树,挂着成串的果实,大大方方地把枝丫伸到晒楼来。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不用手,只张口,就能吃到又甜又脆的果子。
这样的一个小晒楼有花有果,可吃可赏,是多么地惬意开怀!那地方成了我家赏花赏景最惬意的去处。
直到有一天,清晨的晒楼下架着一架木梯子,打破了所有的美好与宁静。
晒楼边的枇杷树上,有强盗抱树爬上、滑下的痕迹。树杆上的新鲜泥土与折断的小枝丫有力地显示着有人想从树上爬到晒楼,奈何看着容易实施困难,因为树与晒楼隔着一定的距离。
于是,不甘心的强盗找来了一田之隔的邻家有给牛取稻草的专用楼梯,架在我家的晒楼下。
令强盗没想到的是,他辛辛苦苦爬上了我家的晒楼,却因为天楼门是反锁的进不去!如果撬开天楼门,很容易惊醒房里的睡觉人,无奈的强盗只得沿梯返回。
强盗不甘心哪,这来都来了,不捞条鱼,也得捞只虾吧!
于是,强盗选择了我家离卧室最远的厨房下手。
撬开我家的厨房门,将就我家的背篓和提篮,将厨房的东西洗劫一空。
那年代没有冰箱,家里的过年猪全都被加工成了腊肉,过年吃了两块,剩下的全都挂在灶沿上,除了那根猪尾巴,其余的被强盗收了个精光!
那根猪尾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微微地上翘着,像是在示威更像是嘲笑!餐厅的苹果、黄豆,厨房的鸡蛋、菜籽油全都一并收走!
这些东西,一个背篓再加一个提篮,应该是“满载而归”了!
看着被洗劫一空的厨房和晒楼外架着的楼梯,家里人一下子全都清楚了。
好在强盗只偷走了家里的东西,没有与人发生正面的冲突。只可惜了那一头猪的腊肉啊!
从那以后,对强盗的恐惧,就深深地刻入我的骨髓。
3
眼下家里没有大人,只有我和双姐。恐惧像双无形的魔爪,把我的心拧得紧紧的,始终不得安宁!
神经紧张地吃罢晚饭,洗了脸脚锁了门,不放心,又让双姐验收一下。两个人反复确认后仍不放心,我又拿来背夹棒——一根拳头粗的大木棒,死死地抵在入户门里边的横档上。像是怕风把门吹开似的,才一步三回头地上楼睡觉。
去妈妈的卧室拿来她平日开会的电筒,加上我读书上晚自习的电筒,一共两把,带着走进我的卧室。卧室门反锁后仍不放心,又用起夜的痰盂放在里边的门槛下。
我的想法很简单,万一有人打开我的门,在推门的那一刹,势必会撞到瓷质的痰盂上,也势必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和双姐把床上床下衣柜里衣柜外桌子下椅子后都照了个遍,啥也没有,才一人一把电筒,连电筒一起钻进了同一个被窝,以防有啥动静,相互有个照应。
事实上,我的小卧室也就六平米,一眼能望穿,哪用得着找跳蚤般地去找那个凭空想像出来的强盗呢!
非得找!一定找!找了才放心!不然上个床也不得安生!
“瞌睡机警点哈!别睡死了!”双姐拉灭电灯时,压低着嗓子对我说,仿佛此时的家里己经钻进了盗贼一般。
漆黑的被窝里,我慎重地点点头。
睡觉,是少年时期的我最幸福的事情。妈妈口中的睡不着与她每天清晨比闹钟还准的起床时间,在我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
每天清晨,妈妈站在床前喊应了我才转身离开,在她还没走出我的屋子,我连身都不需翻一下就直接地秒进下一个梦乡。于是,我又成了梦龙与睡龙的典型代表。
一向梦龙的我躺在被窝里却越睡越清醒,瞌睡虫是逃了还是遁了未可知,一双眼睛大大地干瞪着,硬是在漆黑的夜里瞪出了无数的小星星。大脑的细胞们全都紧崩着,像无数个严阵以待的小士兵!
真是造孽啊,我终于尝到了睡觉是痛苦的、是煎熬的滋味!
恍惚间,木质的楼梯上响起了一步一步踩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木质楼板上一步一步走路的声音。那声音,轻轻地抬起再轻轻地落下,小心翼翼得像是一个人捧了几十个叠着的玻璃杯,稍有不慎,那几十个玻璃杯便会脆生生地落下,然后是一地晶莹的分崩离析!
“有强盗!”我的大脑立即闪现出三个字,紧接着,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恐惧!
我的卧室门是反锁的,如果响起撬门声,我该怎么办?我不敢出声,惶恐地用脚蹬了一下被窝里的双姐。
双姐没出声,也用脚蹬了一下我,以示回应。
被窝里,我那只紧紧抓住电筒的手,已经泌出了汗!
“我也听到了脚步声!”终于,双姐再也憋不住,压低着嗓门跟我说。
“我也听到的!”我压低着嗓子,连声音都打着颤儿。
“怎么办?”双姐用假音从喉咙挤出三个字。
“不知道!”我也用假音挤出三个字。
“还是去看看吧!咱俩一起起来!”双姐提议。
“行!”我别无他法,只得配合。
“一、二、三,起!”双姐低低地数着数,跟发射宇宙飞船一般,我俩一跃而起,弹簧般地从床上蹦起来!
两束电筒光如两束探灯,在掀开被子的那一刹,明晃晃地晃动在卧室的空间。“啪”的一声,卧室的电灯打开。
卧室反锁的门依旧反锁,门脚下的瓷质痰孟依然原地摆在那里。即使如此,我和双姐还是用两只电筒把床下、衣柜顶、桌子下、椅背后都照了个遍。连一目了然的透明的蚊帐顶,我们都看了又看照了又照,生怕上面有人!
蚊帐的支架不过是两厘米粗的斑竹棍,根本承不起人的重量,但吓坏的我们,还是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
“要不要出这间卧室去看看?”双姐提议。
我配合地点点头,不知不觉地用手攥紧了手中的电筒。
“痰盂搁一边去,手里拿个扫把当棍子,我们躲到门背后,把门打开!”双姐小声地指挥着。
我听话地躲到门背后,心脏“咚咚、咚咚”得快要蹦出来,双姐一下子打开了门!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空空如也,没有所谓的强盗,只有两道雪白的光束在房间里晃来晃去!
我和双姐警觉地一间房一间房地照着,床下、门背后、柜子旁、角角落落,都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遍,照完一间就锁上一间。最后留下一间房不敢去,那间屋子失过火,烧死了当时借住在我家的四伯母和小堂哥,大白天进那屋子,我的毛根都会“嗖嗖、嗖嗖”地立起来!
我和双姐不约而同地走到了入户门前。
怎么办?明明听见了一步一步上楼梯的声音,也明明听见了木质楼板上一步一步轻轻走路的声音,就是没有强盗的影子!他躲在哪里呢?或是躲在失过火的屋子!可是,给我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再回去重找一遍!更没回去睡觉的胆量!
“去找我四伯!(后来续娶的四伯母)”我决定向院子的大人求助。
“好!”双姐马上赞成。
两个傻丫头,逃离魔窟般争先恐后地出了门,再反手锁上了门。
“四伯,四伯,我家有强盗,我怕!”站在四伯家的卧室外,我战战兢兢地喊着话。
正月的深夜太冷,逼人的寒气让我们如同坠进了冰窟里,加上惊吓过度,我和双姐的牙齿咯得“噔噔”响,身子也筛糠似地打着颤儿!
四伯房间的灯,顿时亮了起来。
“你家有强盗,我们女的也打不赢啊,我来喊你河哥(堂哥)一家人!”四伯从窗口探出头来。
三分钟后,四伯出来了,河哥起来了,还有三伯父三伯母都起来了。
大大小小六个人,提着斧头拿着木棒穿过地坝来到我家门前。
“糟了!钥匙没带出来!”我伸手一摸,是没有口袋更没有钥匙的秋裤!
一众人顿时傻了眼:两姐妹都只穿了单件的秋衣秋裤,而钥匙套在外穿的裤扣上,于慌忙的逃离中,根本就没带出来!
“这下麻烦了,怎么进去呢!”四伯焦急地说。
“哎呀,两个孩子冷得打颤,别冻感冒了,先去我家把我的旧棉袄穿上吧!”三伯心疼地说。
于是,我和双姐又去三伯家穿了三伯母的旧棉袄,四伯搬来了她家的长楼梯。
怎么才能进去?只有踩着楼梯从窗口翻进去!
我们在地上扶好楼梯,河哥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提着斧头,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踩上去。
“河哥,小心些!”我紧张极了。万一强盗就在窗户口,把河哥掀下来怎么办?掀下来把他的骨头摔断了怎么办?那提着的斧头掉下来砍伤了下面的人,又如何是好!我心里糟乱得如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在呐喊!
“不怕!我有斧头!”河哥自壮胆地沿楼梯一步一步踩上去,我的心更加惶恐不安!
“忙人无计!我怎么那么混帐,忘了把钥匙带出来,把河哥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心里,我把自己骂了千万遍!
眼看,河哥踩着梯子己经走到了窗口的位置,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张地注视着窗口的一切!河哥小心地掀开半掩的玻璃窗,把头探进去,然后是身子探进去,再然后把腿也搭上去,最后是整个人都进去了!
“嘘!”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河哥迅速地打开屋里的灯,下了楼,打开入户门让我们进去。
“喵呜!”看着这群人来者不善,一只老猫惶恐地钻出来,闪电般地从我们脚边窜出去,惊慌失措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