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读摘记《李贺诗选》||（097）《感讽五首》（其一）
文/书山花开
❂原诗
合浦无明珠，龙洲无木奴。足知造化力，不给使君须。
越妇未织作，吴蚕始蠕蠕。县官骑马来，狞色虬紫须。
怀中一方板，板上数行书。不因使君怒，焉得诣尔庐。
越妇拜县官，桑牙今尚小。会待春日晏，丝车方掷掉。
越妇通言语，小姑具黄粱。县官踏飡去，簿吏复登堂。
❂注释
【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第三册，p22】
①合浦：汉郡名。郡治在今广西合浦县，以产明珠闻名。《后汉书•孟尝传》载，孟尝为合浦太守前，合浦 珍珠遭贪官搜刮，珠母都迁移到交趾去了，孟尝到任，珠母复回。②龙洲：又名龙阳洲，在今湖南汉寿。木奴：指橘树，相传汉代襄阳太守李衡派人在龙洲种了一千株柑橘，临死时告诉儿子，说：吾有千头木奴, “可用足耳”。事见《襄阳记》。③造化力：大自然的力量。④给：供给。⑤狞：浄狞。虬：虬龙， 此处形容胡须蜷曲。⑥方板：方形的征税文告。⑦诣:到。⑧掷掉：转动。⑨踏飡：饱食。飡，同餐。
❂翻译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206】
盛产明珠的合浦，如今也缺了明珠，
满是桔树的龙洲，如今也没有桔树。
可见大自然尽管能创造万物，
但对州郡长官们的贪求也难以满足。
江南的织妇们还未开始纺织，
她们孵化的蚕儿刚刚蠕动如蚁。
县官老爷骑着大马来临，
狰狞的脸上长着一把蜷曲的紫胡须。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方纸，
上面写着几行征税的通知。
“要不是太守大人发了脾气，
我咋会来到你这简陋的居室！”
织妇跪拜，向县官求乞：
“桑树才刚发出幼嫩的芽子，
需要等到春末夏初的时候，
机车才能转动巢丝。”
织妇向县官哭诉哀告，
小姑子赶紧操办酒食。
县官酒足饭饱刚刚离去，
紧接着又进来了收税的小吏……
❂解释
【徐传武《李贺诗集译注》，p207】
中唐时期，州府长官不仅从农民身上大量搜刮，饱己肥私，而且还要聚敛大量的金银财产，贿赂皇帝的耳目和向皇帝买恩求宠，当时节度使被人们称为“债帅”。这首诗描述的就是“债帅”之下层层剥削的情形。诗人“陈民困以刺吏贪，陈吏贪以讽朝廷举措之失”（陈沆《诗比兴笺》卷四），写得是很深刻的。诗人以辛辣的讽刺笔墨和具体鲜明的人物形象，揭露了当时官吏贪得无厌和对百姓残酷剥削的事实。这也是中唐时期统治者横征暴敛，人民被搜刮一空的真实写照，是一首现实性很强的叙事诗。表现了诗人对贪官污吏的强烈愤慨和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起首四句“合浦无明珠”等，说明了官府的搜刮弄得天怒人怨，老天虽有造化之功，也满足不了官吏们贪婪的欲壑。警策精悟，不同凡响，点出了事物的本质。诗的结尾写大吃大喝的县官刚刚离开，管理税收的小吏又闯了进来。全篇至此戛然而止，有发人深省，余音缭绕之妙。这首诗虽然深刻尖锐，却又通俗易懂，正如钱钟书所说：“若偶然讽喻，则又明白晓畅”，这首诗“写县吏诛求，朴老生动，真少陵《三吏》之遗”（《谈艺录》七）。这首诗继承了《诗经》和“汉乐府”的现实主义传统，手法和风格与杜甫的《三吏三别》及白居易的《新乐府》、《秦中吟》的确相似得很。
【中华大典文学典《唐文学部三》，p1268】
《感諷五首》一《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二劉辰翁評：此亦非經 人道語。《唐風定》卷六：此題五首，後三首習氣未佳，此二作入神境。乃伯謙遺其二，廷禮復遺其一，豈猶蔽於眉睫乎。明于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 批語：此苦徵賦之擾也。獰色紫髯，寫得賊形可畏，再加使君在上，爲之聲 援，虎而翼也，簿吏在下，爲之犄角，民有遺類乎，悲哉。《昌谷集註》卷二姚文燮評：數詩皆感諷往事也。德宗以裴延齢判度支事，延齡務掊克苛斂，染練絲纊，取支用未盡者充羨餘，以爲己功，縣官市物，再給其値，民不堪命。此言珠本出於合浦，橘多生于龍洲，天產地產，總不足以供誅求。且追呼不時，方春蠶桑末出之日，即索女絲，吏胥迭至，饔凟亦覺難具，況機軸乎！應對炊作僅兩婦子，則丁男又苦于力役遠去可知矣。《協律鉤玄》卷二何焯評：不敢斥言尊者，故但以使君爲辭，劇有古意。《李長吉詩集批注》卷二方世舉批：元和間，正以人人新格擅場，若此之學樂府，有何可取。況以感懷爲言，而爲此田家苦，不切身世，豈王孫亦苦徵輸耶？《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 黎簡批：此五首何減拾遺、曲江諸公。刺政。「越婦」以下，極似《秦中吟》。長吉可以爲元、白，元、白決不能爲長吉也。《詩比興箋》卷四：唐自中葉爲節度使者，多賂宦官得之，數至億萬，皆倍稱取息以求節鉞。及至鎭則重聚歛以償負，當時謂之債帥。此詩所謂使君，謂刺史也。縣官則迫於檄而督賦者也，陳民困以刺吏貪，陳吏貪以諷朝廷舉錯之失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