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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故事|欲登琼楼望明月

2017-07-28  本文已影响343人  白遣
真实故事|欲登琼楼望明月

在电话里的时候她和我讲了很多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她干瘦的身躯和心灵居然能承载这么多的东西,多到超乎我的想象。

她用她自己认为的尊严和骄傲来筑成一道坚固的壁垒,来保卫她最柔软的脆弱。

几年如此,十几年如此,几十年也如此。

我问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得啊,她思考了一下,慢慢的回答:都过去了啊,都忘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悲无喜,云淡风清。

一、芳草凄清

1952年。

那年福建的冬天特别的冷,也特别的晚。到了早春农历一月多,人出门上街嘴里头都还能哈出白气。

那时才解放没多少年,局势还不是很稳。苏联那边开始和我们渐渐的不对头,台湾那边也很紧张,全国都在抓特务,小红纸小黄纸飞的满天都是。

在人们一张张还沉浸在建国大业喜悦的脸下,却藏了一颗颗暗怀鬼胎的心。只是人心隔肚皮,谁都看不出来罢了。

丁爱英就是在那年生了她的第一个小孩。

那时家里还算富裕些,但是她怕别人讲她小资产阶级的闲话。所以夜黑风高的晚上叫了家里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把她载去了东街刘先生的小医馆。她就这股拗劲儿,旁人怎么讲她都不去大医院。

那时他男人不在家,下田收租去了。不过好在一切都很顺利,生的母女平安。

丁爱英的婆疼她,大半夜的在家里煲了鸽子炖蛋汤,连夜就送到了刘先生的小医馆。

路上风大。她婆用三层羊毛围巾将铁皮子的鸽子汤裹得严严实实,等东西到了丁爱英嘴里的时候竟然还有些烫口。

“咋,咋是个女娃嘞?”她婆在看到小婴儿的一瞬间,笑容变得僵硬。“爱英,你咋能生个女娃嘞!”

她婆土生的福建乡民,福建人的乖张狡猾在生活中提现的淋漓尽致,当下变了脸,就把怀中的小婴儿往床上一丢,叽歪道:“想我当初就不该贪你家的那些个彩礼!当初瞅上的凤妹儿这都抱三个男娃啦!我真是后悔啊!”

丁爱英越听越不是滋味,连嘴里滋补温和的鸽子汤都变得苦涩无比。她无力的说:“婆,你甭说不中听的话了,男娃娃会有的。”

她婆不再说话,默不作声的收了那半罐子的补汤。

娃娃在床上哭,昏暗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晃。丁爱英从床边的木头玻璃窗子望出去,刚好可以看见不远处人民医院的一角。那上面新涂的红漆在夜灯下闪闪发光,一轮简洁的明月被高大气派的房子遮了一角。

丁爱英叹口气,温热的气体瞬间爬上窗子上的玻璃,朦胧了窗外的月光。

后来丁爱英又生了四个孩子,到了最后两个才是男娃。可惜那时她婆已去世,生前也只记得丁爱英是个下不了好蛋的母鸡,死的时候连眼儿都没闭上。

丁爱英又想起的那个夜晚,那个没喝完的鸽子汤和被遮了半角的缺月。

她想,那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二、夏荷连池

(一)小荷才露尖尖角

啊月长六岁的时候奶奶去世了。老家习俗是葬礼是要回乡下去办的。

她爹妈租了辆三轮车,带着她和他四岁的大妹以及尚在襁褓的小妹做了一整天的车才到了乡下。

那时农村还没叫开始搞建设,凹凸不平的路颠簸的简直要叫人去掉半条命。那天还下着雨,空气里又湿又黏还闷。她刚出生的小妹一路哭不停,声音和麻雀一样烦的要命。

用红纸写花圈名字的时候她看着她爹妈吵的不可开交。

她爹涨红了一张脸说:“咱不能总叫她阿月吧,这日子大了要上学还没名没姓的叫阿月?”

“女孩子粗点养不好吗?”她妈铁青着脸反驳:“就因为她!你妈这几年都不给我好脸我还有闲情给她取名,你当爹的怎么不想想!”

阿月并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她大妹拉着她的袖子要去摘山那边的红花。等她回来的时候那个属于她的红纸条已经写上了字。

林琼月,那是她的名字。

1960年,中苏关系彻底破裂。

而后苏联陆续撤走了他们在中国的军事支援和科技支援,除此以外,还向中国勒索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赔偿。

欠款要还,但是国防要建,民生也要搞,处处都在用钱。

林琼月最小的弟弟就是在那一年出生。同样是在早春的夜里,她弟出生的时候她妈当场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好像憋了多少年的委屈似得。当下泪流满面的就和她爹一起给男娃起了名。

林琼月看着她小弟弟皱巴巴的脸,然后用手戳了戳他软软的脸。

“干啥呢你!”她妈一手拍来,呵斥着叫她别乱动。

她爹春光满面的走来,一把抱起小弟弟,叫她回家给妈褒一罐鸽子汤补补。

她出门的时候看见她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围在母亲的身边,柔和的灯光照的他们缱绻温柔。

屋外还是一轮高挂的明月,清冽的月光像冰一样寒冷。

那时林琼月才八岁,刚上小学,基本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

(二)碧水荷叶连片片

“搁着一天才一毛钱啊!你得让我做!”林家大闺女相当不满的和她妈说。

“一毛钱你也得做!叫你夜里去纺织厂打工还不是为了贴家!你也不瞧瞧家里几张嘴吃饭!”她妈手里正糊着薯叶糍粑,看都不看她一眼。

1967,文化大革命。

林家长女十五岁,白天背着破布书包去念书,晚上八点穿着灰布衣服去纺织城做工。

她每天都要穿过一条狭窄不平的长沟,走一个小时的路去那个灰暗的工厂。那时还没有路灯,她借着月光路过那两个深不见底的水塘时,鱼游动的声音都能把她吓个半死。

她家傻傻的二妹子有时会像条狗一样一直跟她到厂里,磨七磨八的和厂里的男工说说笑笑,然后在那里吃一点点心。

“二妹啊?你咋那么喜欢吃甜嘞?”工头笑着,两只眼睛在二女胸前瞟来瞟去。

“嘿,我爸以前老喜欢给我买城东的甜饼!”二女应着,嘴里还吧唧个不停。

“哟哟了不得!东城的饼子老贵了!没钱人家还吃不起嘞!”

“那可不!我爹在乡里可有块地还是祖传的嘞。。。”

那年革命闹得凶,中国人和疯了一样的搞阶级斗争。每天都有人家被从家里拉出来游行批斗,郊区老歪脖子树上吊死的自杀的人可以堆一座山。多少人疯了傻了,把人间过成了地狱。满天飞舞的彩色宣传小单简直就像吊唁的纸钱。

那年的天气也很好,皎皎的明月天上挂,照亮长女回家的路。

“大女!”她妈一早就在里屋叫唤,手里抓了个木头匣子掏来掏去。“大女咱家粮票咋少了!”

那时苏联人要的钱很多,咱又穷的可怜,只好拿国内产的布粮去换。原子弹火箭还在大戈壁搞实验,毛主席大手一挥说:咱不能没国防啊!宁可苦些,勒紧裤腰带也要坚持下去。

全民热血,全民叫好。

这年头吃穿全凭粮票布票,按人算,一月发一次,多了不给。

大女想了想,前头买菜回来看到二女在市场小卖铺附近转悠。当下解了炒菜的围裙就冲到了小卖铺。

二女果然在里面。瓜子花生红枣糕塞了满满的一嘴,腮帮子鼓得和仓鼠一样。

大女气不过,当即一巴掌下去,打的二女口吐鲜血,鼻血直流。

“啊姐,我饿。”二女哭着拉她的衣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你饿!咱家七口人都不饿就你饿!饿了吃面馍啊!你吃的啥?瓜子糖果!说着就把二女拽出了店。

出门的时候二女还在哭哭啼啼,拐到小巷子里的时候看到一班子带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正在把幺弟林琼华按在地上打。

“停手停手!作甚呢!”她拽着二女就往前冲。二女害怕的直退后。

“你弟偷了我家的东西!还不打?”其中一个红袖章的年轻人叫唤。

“得嘞!我们道歉我们赔!不打了不打了!才几岁大的孩子给你们这么打!”大女冲过去赔了钱,扶起幺弟。

临走时其中一个人往她屁股上掐了一把,二女看在眼里,一句话也没说。

到家的时候,家里乱七八糟。

他妈坐在地上,红着眼说:“你爸被带走了,他们晓得你爸以前是小地主。”

“咋,咋会知道?”大女问。

她妈摸了眼泪,怨毒的看着她说:“听人家说是纺织城工人告的秘。”

大女心里一跳,连忙去看二女。

二女低着头,像老鼠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幺弟也在一旁,只顾着擦脸上的伤,屁都不放一个。

“我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她妈恶狠狠地看着大女,咬牙切齿的骂。

(三)花自飘零水自流

林寿阳被抓去进行劳动改教,改了四五年,林琼月花了平日里攒下的钱买通了看管的人。于是林寿阳被分配到了离家不是很远的农场,平日里林琼月也会偷着去看他,带点水果粮食什么的林寿阳也从来没有拒绝。

“你啊弟们还好吗?”这是林寿阳偶尔会问起的话。

好的呀,哪能不好。这都是她安慰她爸的话。

林琼月两个弟弟都不是省心的料,读不好书,天天瞎折腾的闹。初中没毕业就全部辍学。

二弟去了外乡打拼,幺弟干脆就在街道上当起了小流氓。

三妹子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林琼月天天得背着她去医院。

二妹子谈了对象,过了年关就要结婚了。对象人挺好,造纸厂的工头,长得也好。

“那样就好。”林寿阳望着灰蒙蒙的天,有点欣慰。

等年过完,家里的孩子基本都成年了。居委会的人下来发通知,当时是这样规定,每户人家的长子女可以向政府求助申请一份工作,若是家中孩子多的,就要去一个上山下乡做知青。

工作自然是分配到了林琼月的头上。做知青的孩子原本是选了小弟林琼华。可是丁爱英说了:“家中就一个男娃了,你们做姐姐的舍得叫幺弟受苦?”

“那我也去不了,我要结婚了怎去?”二女说。

最后自然就由三妹林琼心做了知青。她身体差的很,面色发黑,没几年就死在了山上,最后连尸体都没运回来。

日子差不多的时候,林琼月要去居委会办证明,签了字她就可以领到一份正式的工作,铁饭碗,退休了之后还可以有退休金,多好!

可是在签字的时候,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拒绝了她。

“诶你咋来了,这上边写的是你二妹林琼琳的名字,你得叫她来。”工作人员一脸的不耐烦。

“为啥啊!这不是家里的长孩子的工作吗?”

“那我咋晓得!那你妈前两天来改的,说家里有点情况,你要问回去找你妈啊!”

林琼月气冲冲的回家,她二妹谈情说爱去了,就他妈一人坐在椅子上补她幺弟的衣服。

“妈!你咋能这样嘞!”她愤怒的喊:“这不功德啊!”

“你妹要嫁人啊”丁爱英用嘴挑断了细细的线,陲着眼说:“她嫁过去要是有份工作,婆家人不会欺负她啊。”

“那我呢!”林琼月不甘心,她大吼:“我现在这么大了!没个对象!也没工作!吃家里白饭?”

“那,过两年家里的事打理好了你自己也寻个人家嫁了吧。”

原来在母亲的心里她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林琼月绝望的想。

然后她一脚踹翻了那个针线盒子,大笑:“我不!我就是要在家!我要在家啃老!想甩开我?你做梦!”

丁爱英低头缝衣服,一点反应都没有。

1977年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结束。

寒冬腊月里林寿阳扛着劳改是扁担回了家,全家就林琼月去车站接他。

“家里弟弟们怎么样?”林寿阳还是这样问。

林琼月红了眼,将家中的委屈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爸!你说妈咋能这样对我?”她哭的泪眼朦胧,林寿阳却是眉头一皱,问:“你与你母吵架了?你顶嘴了?”

还没等林琼月说什么,林寿阳就一个巴掌盖下来。“你可知道!你母带着你们几个孩子过得多不容易!”

于是当着全车站人一条扁担追着林琼月打了一整条街。

这种奇闻到了几十年后还再被别人拿来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讨论的津津乐道。

三、北燕南飞

台江道算是很老的街道了。

这里住着一户人家,那家的女主人和泼妇一样,逮着谁就和谁吵,公公婆婆老公邻居没一个她骂不过的。

她还爱打小孩,自己家的女儿像捡来的一样,屁点大的事就打,打的皮开肉绽,穿着白衣服都能透出血。

这不,前天局子里还来人了。那闺女躲在警察身后,见了她和见了鬼一样直接吓的尿了。

那泼妇啥反应都没有,嘴一横,叫到:我爸当时也这么打我,不也没事?

警察同志还想说什么,那泼妇上来就是两嘴巴子招呼,骂道:别家的事管的着吗你!你要管着娃子可以,你领回去养!

这下警察同志也没辙。

改革开放后的二十一世纪,高楼耸立的市里街区,台江道155号的小破楼就这样格格不入的立在那里。邻居家的房子不知道都翻新过几遍了,林琼月家的还是那个鬼样。

她女儿这次期中考试又砸了,语数英就一门及格。

“这次砸了不还有下次嘛,这次状态不好。”她女儿小声说。

“你当我还有时间!我今年六十岁了啊!我还有时间陪你下次!”林琼月一股怒气就憋了上来,当下就一巴掌摔了过去。

“下次下次下次!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我怎么养你!你能不能争气!为你自己也为我争气啊!”

“这有什么好争的。”她女儿还在顶嘴,林琼月就干脆走过去,一手拽着她女儿的头发整个头就往上上撞。

“我他妈叫你不好好念书!叫你不好好念书!”她那些带着倒刺的藤条一下一下抽打她孩子的身体,仿佛要拼上全身的力气,把她打死才好。

打到满墙满身都是血,她才停下来,心里总算顺了一口气。

她女儿和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琼月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女儿,两行眼泪就这样流下来。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倒头啊。她想起了嗜赌成性的丈夫,又有一个碌碌无为的女儿,于是嚎啕大哭起来。

但是她的悲伤却很快就被房外汽车嘈杂的声音掩盖,无影无踪。

住在这里的人都有点可怜那个泼妇,她三十六岁和这家男主人相亲认识,不到一个月就被父母逼着匆匆结婚,嫁过来十年才生了一个女儿。

女儿哟,生了有什么用?书读的也不怎么样,以后出来也就是个自己都养不活的打工妹。

邻居们都说,这个泼妇的这一辈子,

废了。

四、楼头飞雪

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个混账。

上的垃圾一样的小学,垃圾一样的初中,然后垃圾一样的高中。到了现在念了大学,照样不咋样,学费还贵。

说实话,当时我都有点放弃了。但我妈拍了桌子,满眼通红的说:念大学!再苦再累再穷都要念!我女儿出去不能被人笑话!我就这么个女儿!

所以我不能辜负我妈,暑假一放,我就出门找了份工作。

我这两天买了一袋水果麦片和一罐奶粉寄回家。

呵!就这两东西买了我两百!两百啊!我一个大学暑期工两个月工资才三千!资本主义无情的剥削和压榨啊!

我心疼了一下,但是想到是买给家里的老人吃的就怎么想也不觉得亏了。

工作的游乐场下班的时间是十点半,等差不多收拾好自己然后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了。

我妈接电话的时候还没睡,十分高兴的和我说着狗血电视剧里面的无脑情节。

“遣啊,你这工作的地方连空调都没。要不咱回家吧,八月天多热啊!”她在电话里说。

“得啦!十九岁还怕苦大了以后咋办!家里又不是有钱的!上学也要钱啊!我这个月发工资了就给你!”我回她。

“那不要,你出来赚钱自己留着用!我不收!”她固执起来。

“你是我妈诶!你说几个娃暑期赚钱全给妈的?你居然还不领情?拿去都拿去!我一分钱也不要!”

我妈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啦,新闻说台风要来啦!你在长乐(沿海城市)自己多注意!”

我从窗户探出脑袋,天上的圆月很大也很亮,几只蛤蟆夜里呱呱呱的叫,估摸着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这没事啊,你那边自己也注意点哈!这周六我回去看你。诶蛋糕怎么样?这边蛋糕可好吃了。”我一边说,一边把明天的工作服整理好。

“好的啊,唉,我有这么个闺女再苦再累都值!”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出她在笑。

哦对了,她叫林琼月,她是我妈。

我始终相信,上天是公平的,所有的磨难到最后都会苦尽甘来。为了这点,等多久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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