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文/不不不不不不热
01
列车渐渐靠站,我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虽有丝丝不安,但我终将安定,就如我故意推迟几天,但终将回来一样,因为,这是我的归宿。
我是个恋旧的人,不喜欢轻易改变。在学校待久了就不想回家,在家里住惯了就不想去学校。
一下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我的大衣在严寒面前成为了装腔作势的摆设。围着厚厚的围巾,寒气从鼻子一点点往上扑,遇到眼睫毛,就粘了上去,凝成霜,白茫茫一片。再眨眼时,上下睫毛便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我本以为寒假一到冬天就已经过去,殊不知,数九天才是冬天伊始。真是不该,短暂的别离竟让我忘记了故乡的严寒。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不把眼睫毛冻得粘在一起的冬天,不是真正的冬天。
想到那些不曾见过雪的南方人,不知为何,我的心中竟有些骄傲,大概,是被严寒冻坏了脑子。
阔别半年,终于归家,心中的滋味,说不上是悲是喜。站在家门口,我向西举目四望。
原野还是那片原野,呼啸的北风席卷着满地的积雪,沙沙作响,高大的胡杨林寂寞地站成一排,摇晃着光秃秃的枝干。原野的尽头是结冰的河流,河流的尽头是绵延的山脉,一切都没有变。
我曾在原野奔跑,在河里捉泥鳅,也曾站在那座山顶俯瞰村庄,村舍依稀而落,青烟随风飘散,整个村庄不断缩小,缩小,成了心头的一颗朱砂痣。
而我从那时开始,就开始不断地翻越一座座山丘,像只风筝,越飞越远,飞出村庄,离开草原,去看山那边的大海。
但我知道,无论我飞多高,飞多远,风筝的线始终握在故乡手中,我逃不掉。
02
临近年关,忙碌成了家家户户的主旋律,尤其是农村。
忙了一年歇息一冬,这是农村的常态。冬天的北方,冰冻三尺,雪覆大地,到处都是荒芜。
所以一到冬天农人便歇下了,打打麻将,喝喝小酒,算是对自己这一年辛勤劳动的奖励,也是为来年的急剧体力消耗养精蓄锐。
歇下来的农人会为这个年忙上整整一个腊月,大多是准备吃的,不管能不能吃完,吃时还新不新鲜,都要一件件做好,备着,这样才能安心。
不然这个年是过不踏实的,就像没有带枪上阵的士兵一样,心里空落落的,手足无措。
在北方,流传这这样一首民谣: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过几天, 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宰年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初四烙饼 卷鸡蛋。”
歌谣虽是这样唱的,但具体习俗也随着时代有所变迁。腊八前后,便开始杀猪宰羊,然后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杀猪饭—猪肉烩菜。
这样一忙开,春忙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陆陆续续,有条不紊。大锅大灶烧肉炖鱼,宰年鸡,蒸点心,蒸包子,炸油糕,炸麻花,压粉条,挫肉馅,包饺子,买红纸写春联,打扫屋子,擦玻璃,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家家户户各有所忙。
虽然手上是忙的,但心里是乐的,一天天有个奔头。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偷懒,就这样一件件去做,像完成一件件艺术品,精心打磨,反复推敲。
不在乎能不能吃完,不在乎还新不新鲜,在乎的是那份心,那份传统,丢不得。
新年就在这样年复一年的忙碌中悄然而至,辞旧迎新,在年三十火红的旺火中,在噼里啪啦的阵阵鞭炮声中。
望着满天四散的彩色烟花,我知道我又长大了一岁,而爸妈又老了一岁。
03
以前我一直觉得农村太冷清,没有年味儿,不像城里一样张灯结彩、人潮涌动,赶集购物的络绎不绝,沿街叫卖的此起彼伏。
我一直想要逃离,逃离农村,逃离北方,但兜兜转转,我还在这里。我知道了山那边有海,海上有船可以远航,但我终究是要回来的,因为这里有厚重的土地,只有土地里可以生根。
今年我忽然觉得,其实农村才最有年味儿。其实年味并不在于形式,不在于买回多少年货,换了几件新衣,收了多少压岁钱,而在于那整整一个月的忙碌中,在于那一件件亲手制成的年货中。
邻里之间你来我往的和睦氛围,你借我一碗米,我借你一根葱,谁家做了好吃的也要给邻居送上一碗。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交流,在物,更在情。
这是从父辈手中接下来的宝贵传统,父传子,子传孙,不仅口口相传,而且手手相传,用官方的话说,这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是对习俗的沿续与敬重,虽然慢,但样样有模有样。事必躬行的亲手传承,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态度。
城里的速食快餐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那店铺四处张贴的看似红红火火的春联,街道到处悬挂的大红灯笼营造出来的年味儿,不过是虚张声势,就如文章里的华丽词藻,一冲就散,越品越寡淡。
其实,故乡和年味儿一样,越虔诚,越有味儿,身子俯得越低,越爱。
04
转眼20多年过去了,看似不动声色的村庄也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山没变,水没变,人变了。
每次回家总会听父母说,某某于几月又走了。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的老人一年年相继离世,有的走在年初,有的走在岁末,对于旁人来说,不过谈论几天就会遗忘,就像他们不曾来过。
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可是岁月不饶人,我长大了,他们却走了,我只能在空荡荡的回忆中找寻着与他们相见的最后情景,而那些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变淡,不知所踪。
爸妈也不知道何时老了,不只是外表仪容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就连言语之间也多了一些释然。自身的输赢成败已成定局,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渐渐松懈了,或许他们已经开始向命运低头,原来岁月从不曾饶过谁。
弟弟也长大了,不仅是个头,而且渐渐有了自己的思维。我有时候羡慕他,生在了一个更好的时代,有时候心疼他,很多事本质上不曾改变,甚至不如从前。
他不曾见过杀猪宰羊,不再盼望一年一度的新衣服,也不曾见过自家亲手写的春联,传统离他越来越远,“年”开始变得形式化。
我不知这样的推进演变是好是坏,只是,我总是不由得怀念过去。
北风依旧呼啸,山野仍然空旷,一眼望不到头,我的思绪被吹得散乱。
我想,20多年过去了,终于,我可以与北方和解。
谈不上爱恨,我的根在这里。
无戒365挑战营 第3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