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每年都要抽出一天时间来悲伤。
人类悲喜并不共通，准确来说，人类的悲伤并不共通。相比悲伤，欢乐更容易感染别人，一个欢乐的人更容易被人接受。而一个人的悲伤，却常常要留给自己。
就像不能没有欢乐，不然生活多无趣，同样悲伤也不能没有。没有了悲伤，真实的自己将无处藏身。欢乐与悲伤，就像阳光与阴影，有阳光必然有阴影。
所以，在众多庆祝团圆祝愿美好的节日里，有一个节日叫“清明”。
清明，是一个用来悲伤的节日。小时候，每到这个节日都要跟着母亲去上坟。看到母亲和舅舅阿姨们在一个土丘前痛哭流涕，还不懂得其中的意义。长大后才知道，那个土丘里埋着自己曾经最亲的人。
曾坐车路过一片树林，远远看去，高高低低一片土丘，如果不仔细看以为不过是平常的一块地，在那一个个土丘下面埋葬着一些人最眷恋的亲人。
清明，就是用来怀念长埋地下的亲人的日子。“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管生前多么显赫、为人多么热心，一旦去世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怀念你的只有最爱你的人。
母亲去世后，每年我都留出一天时间纪念母亲。母亲生前信奉耶稣教，她告诫我们姐妹不用给她烧纸钱，我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想念，然后凝结成一篇文章，算是我对母亲的祭奠。
我想母亲应该喜欢这种祭奠方式，她一向都以我为骄傲，以我的写作为骄傲。
母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却天生有着对文字的崇敬，她心里一定有过一个金灿灿的文学梦，如果给她机会她也会成为一个文学青年。
只是生活在艰难岁月，身为家中长女，不得不舍弃读书的机会，一生没有实现自己的梦，于是把梦想寄托在我身上，以我的写作为骄傲。
童年时代家里曾经有过一段富足的生活，那时候父亲还在县城百货公司工作，挣着一份不算低的收入，过年过节经常有礼物和新衣服。
有一年父亲带回来一个望远镜一样的东西，把望远镜贴在眼上，按动快门，随着胶片切换，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画面，这种玩具俗称“西洋镜”。
在现在孩子的高档玩具面前，这个玩具只是一个小玩意，但在当年把泥巴当玩具的年代，这算得上一个很高级的玩具。在那时候的村里孩子中，我常常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新鲜玩意，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有着孩子一样天真的性情，几个孩子里头她最疼我，可能因为我从小体弱多病的缘故，可能因为我从小听话爱撒娇的缘故，总之我知道母亲最疼我。
因为知道所以更要一遍遍地确认：“妈，你最喜欢哪个孩子？”我站在床沿上看着母亲。“最喜欢俺这个小闺女！”母亲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我从床上抱下来。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后，我笑得花儿一样甜，扑进母亲的怀里。
那时候喜欢和母亲一起躺在大床上，窗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床上，我们换着看“西洋镜”，“你看你看！”我看一眼，递给母亲看一眼。
镜头里的是当时正在热映的《西游记》，随着镜头切换，一帧帧彩色胶片从眼前闪过。当时家里只有黑白电视机，看着彩色的胶片，好像生活都成了彩色的。
那一刻的欢乐至今还印象深刻，现在回忆起来还能感觉到阳光照到身上的暖暖的感觉。
那时候的生活就像“西洋镜”里的世界，彩色的，五彩缤纷。家里的小院种满了花，开花时节满院花香，母亲像一只蝴蝶般穿梭在花丛中。
如果母亲可以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谁能想到不过几十年的光景，家里光景一天不如一天。父亲因为公私合营，工作调动，工作越来越差，最后几近失业，工资都发不下来。
可是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母亲都没有对我们抱怨过，依然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这个家的安宁。她就像那座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就算已经有了裂缝也要努力支撑着不倒，为我们撑起一方温暖和安定。就算到了几乎要借钱读书的地步，母亲也没有说过一句放弃的话，依然要供我读书。
在当时村里同龄孩子读到中学就毕业的环境里，以我们当时的家境，我是屈指可数读到大学毕业的女孩子。
以母亲的身份——一个没上过几年学的农妇，以当时小村的环境，有这样的远见和毅力，母亲已经超越了很多人。
而这些我当时并没意识到，反倒感觉一切理所应当，好像我天经地义应该读书，似乎一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甚至曾经为自己没有一个富足的家庭而微微抱怨。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母亲也像一般父母一样让我早早辍学，我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除了感谢母亲，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换做是我，处在当时的环境中，不一定有母亲做得那么好。
母亲，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虽然她一样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有着自己的梦想和渴望，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起外面的世界，那种语气和眼神使我最初对远方产生朦胧的渴望。
远方有母亲没有实现的梦，她把自己的梦埋葬，来培育我的梦。不知道当年的她是否有过深深的遗憾，如果是我恐怕做不到，我做不到埋葬梦想成全别人，在这点上，我不如母亲。
母亲，天生是个奉献的角色。母亲这个角色意味着很多牺牲，牺牲时间陪伴孩子，牺牲成长机会照顾孩子，甚至牺牲理想来成全孩子。
我的母亲，把她一生的时间都给了几个孩子这个家，她甚至没有离开家出外游玩的自由，记忆中母亲总是雷打不动地守在家里，无论什么时候回家，只要一进门就能看到母亲的笑脸。母亲，一度成为家的象征。
如今，像母亲这样时刻守候孩子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很多年轻的父母因为打工长年在外，孩子一年到头见不到爸爸妈妈。
相比之下，我已经非常幸福了，母亲虽然只是一个农村女人，却给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的陪伴和全心全意的照顾，我的童年少年时期都因为母亲而富足安定，这些都是母亲给予我的宝贵财富。
母亲给予我那么多，却不给我报答的机会。她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猝然离开了，甚至没有给我们床前尽孝的机会。
曾经笑着说将来带母亲去四处转转，让母亲看看外面的世界，曾经想着把最好吃的东西给母亲尝尝，曾经打算用余生来陪伴照顾母亲………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永远的不可能。这是母亲去世留给我的最大遗憾，此生都将没有机会去弥补。
母亲为我做了那么多，我能回报的却太少，只能在这个清明将至的时刻，在心里默默想念母亲，用文字祭奠母亲。
母亲，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永远想念您！
旧文重温
2023-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