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
2019年5月24日 星期五 天气多云
(第十七天)
分享丰子恺先生的《闲居》
转自何玉兴先生
闲居,是一种奢侈,人生最大的奢侈,并不是物质与财富的积累,有时候,它仅仅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以闲自居,是一种心境,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它让我们放弃了纷扰的杂念,重新拾起灵魂的最初的样子,触摸最真实的自己。让我们循着丰子恺的《闲居》,领悟这个世界本真的美好。
丰子恺《闲居》
闲居,在生活上人都说是不幸的,但在情趣上我觉得是最快适的了。假如新定一条法律,“闲居必须整天禁锢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也不愿出去干事,宁可闲居而被禁锢。
在房间里可以自由取乐;如果把房间当作一幅画看的时候,其布置就如画的“置陈”了。譬如书房,主人的座位为全局的主眼,犹之一幅画中的 middle point(中心点),须居全幅中最重要的地位。其他自书架、几、椅、藤床、火炉、壁饰、自鸣钟,以至痰盂、纸簏等,各以主眼为中心而布置,使全局的焦点集中于主人的座位,犹之画中的附属物、背景,均须有护卫主物、显衬主物的作用。这样妥帖之后,人在里面,精神自然安定、集中而快适。这是谁都懂得,谁都可以自由取乐的事。虽然有的人不讲究自己的房间的布置,然走进一间布置很妥帖的房间,一定谁也觉得快适。这可见人都会鉴赏,鉴赏就是被动的创作,故可说这是谁也懂得,谁也可以自由取乐的事。
我在贫乏而粗末的自己的书房里,常常欢喜作这个玩意儿。把几件粗陋的家具搬来搬去,一月中总要搬数回。搬到痰盂不能移动一寸、脸盆架子不能旋转一度的时候,便有很妥帖的位置出现了。那时候我自己坐在主眼的座上,环视上下四周,君临一切。觉得一切都朝宗于我,一切都为我尽其职司,如百官之朝天,众星之拱北辰。就是墙上一只很小的钉,望去也似乎居相当的位置,对全体为有机的一员,对我尽专任的职司。我统御这个天下,想像南面王的气概,得到几天的快适。
有一次我闲居在自己的房间里,曾经对自鸣钟寻了一回开心。自鸣钟这个东西,在都会里差不多可说是无处不有、无人不备的了。然而它这张脸皮,我看惯了真讨厌得很。罗马字的还算好看;我房间里的一只,又是粗大的数学码子的。数学的九个字,我见了最头痛,谁愿意每天做数学呢!
有一天,大概是闲月中的闲日,我就从墙壁上请它下来,拿油画颜料把它的脸皮涂成天蓝色,在上面画几根绿的杨柳枝,又用硬的黑纸剪成两只飞燕,用浆糊粘住在两只针的尖头上。这样一来,就变成了两只燕子飞逐在杨柳中间的一幅圆额的油画了。凡在三点二十几分、八点三十几分等时候,画的构图就非常妥帖,因为两只飞燕适在全幅中稍偏的位置,而且追随在一块,画面就保住均衡了。辨识时间,没有数目字也是很容易的:针向上垂直为十二时,向下垂直为六时,向左水平为九时,向右水平为三时。这就是把圆周分为四个 quarter(一刻钟),是肉眼也很容易办到的事。一个 quarter 里面平分为三格,就得长针五分钟的距离了,虽不十分容易正确,然相差至多不过一两分钟,只要不是天文台、电报局或火车站里,人家家里上下一二分钟本来是不要紧的。倘眼睛锐利一点,看惯之后,其实半分钟也是可以分明辨出的。这自鸣钟现在还挂在我的房间里,虽然惯用之后不甚新颖了,然终不觉得讨厌,因为它在壁上不是显明的实用的一只自鸣钟,而可以冒充一幅油画。
除了空间以外,闲居的时候我又喜欢把一天的生活的情调来比方音乐。如果把一天的生活当作一个乐曲,其经过就像乐章 (movement) 的移行了。一天的早晨,晴雨如何?冷暖如何?人事的情形如何?犹如第一乐章的开始,先已奏出全曲的“主题”。一天的生活,例如事务的纷忙、意外的发生、祸福的临门,犹如曲中的长音阶变为短音阶,C 调变为 F 调,adagio(柔板)变为 allegro(快板)。其或昼永人闲,平安无事,那就像始终 C 调的 andante(行板)的长大的乐章了。以气候而论,春日是门德尔松(Mendelssohn),夏日是贝多芬( Beethoven),秋日是肖邦(Chopin)、舒曼(Schumann),冬日是舒伯特(Schubert)。这也是谁也可以感到,谁也可以懂得的事,试看无论什么机关里、团体里,做无论什么事务的人,在阴雨的天气,办事一定不及在晴天的起劲、高兴、积极。如果有不论天气,天天照常办事的人,这一定不是人,是一架机器。只要看挑到我们门头来卖臭豆腐干的江北人,近来秋雨连日,他的叫声自然懒洋洋地低钝起来,远不如一月以前的炎阳下的“臭豆腐干”的热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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