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泪记

忆取经年事，惆怅不自持，生来怪形状，家人多不识。只做好儿女，日日相扶持，幼时形貌异，人见怪嗔嗤。父母为人笑，邻里闲话之。

我已通人意，自惭亦自失。每每避人行，处处遮掩之。素来少玩伴，对空枯坐迟。朝暮不出户，复恐讥嘲时。

及少家不睦，爷奶多口角。夜来每争吵，鸡鸣不肯休。动辄加拳脚，醒转未敢呼。

时养有一犬，毛发似墨染。私称以黑亮，出入相与还。嬉闹相怡乐，追逐自在笑。有糖与其伴，相甜夕照畔。一日忽其病，针药皆不受。按首为其治，初见泪悲之。虽历十馀载，历历如在侧。此后不养宠，怕念伤心时。

入学目难视，又恐为人知。课中假作应，仿若怜俐子。同侪笑貌异，往往噱称加。讥讽无休止，嘲弄未曾歇。我自愧复耻，隐忍不敢发。一日学徒中，相拦愈辱之。忍过忍复忍，退罢退又退。绝处复相欺，不发更何如。

一改怯懦相，拳脚似颠狂。几子见情状，悻悻且相放。此事传将开，学中多嬉笑。切切论是非，见时相逗挑。我愈羞且恼，奈何无以应。日日受欺凌，时时被朝讥。捉弄又相逗，年少何以持？纵如今思之，惊惧复哀怜。

启蒙学亦可，稍难便不得。目力所不及，终为人所破。

羞惭自难立，久久意不平。师长纵叹惋，无力安可怜。颠簸求学苦，坎坷伴我眠。貌异目难视，浑浑过年年。黍麦相交替，旱涝来又还。朝云夕阳下，催成我少年。家中有劳作，求学徒更远。打麦做不得，日晒便留疤。强光不可怍，身痒无奈何。知此悲复悲，每每怨此身。天生一个我，缺得这样多。同学笑如常，目力不见长。诗书以为乐，对镜不自量。似此般情状，叫人好惆怅。闻所未闻事，听所未听样。天下几人同？世上哪者像？

岁月无悲喜，时光自流淌。花开伤心地，花落凄凉状。复又值梅雨，留笔窗前意。偏偏有此身，翩翩逢此心。惆怅复忧深，纸染湿满襟。此悲何以当？此哀难自量。一首伤心曲，惹得泪两晌。愁绪略平息，忆起前泪事。略略三岁上，复此夏日长。与弟相租住，三楼县城上。午后光渐敛，夏日风忧恍。闻听歌一首，曲中觉凄怆。业满一年内，无事可依傍。身残不愿提，处事终不及。哀叹将何及？夜风无处栖。又兼父新丧，泪与歌声长。

心酸无处放，悲伤枯㘴永。枯㘴又如今，泪流见泪流。此间不复言。此情雨声绝。

我欲与人言。不知向何处。我欲与人谈，不知同谁诉。一人过几载，日夜不觉度。可怜此身孤，云雨与同书。灯下影作伴，灯灭夜自乱。抬眸天色晚，餐饭可备办。惟愿歇笔时，身心俱可安。

前日祖母言，年长终身事。提及不愿提，自知此事难。试问哪家女，肯嫁我这般？生来有缺陷，家中不和安。父丧寡母单，幼弟学未完。

人言三十立，两载又何为？至此不欲言，但凭墨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