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权力斗争,建构与解构——芭比世界的存在主义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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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让我笑泪交织,结束后久久难以平息的电影。
在我儿时记忆中,我最开始喜欢的不是小女孩应该喜欢的芭比,而是小男孩应该喜欢的奥特曼。“小女孩应该喜欢娃娃啊。”也许在不断地听到这些话之后,我才开始拿起芭比。电影最开始的芭比形象,芭比一天的生活,那些小房子,会拉粑粑的小狗,都让我又看到儿时,那个精心设计芭比“完美的一天”的我。芭比的wonderland,是我对于一个女性的生活,最初的创造力和想象图景。或者如同芭比公司的ceo说的,是被“售卖”的“梦想”。
长大之后,发现现实世界不是理想中的wonderland,它是残酷的,尤其对于女性。当起初的粉色滤镜被打破,就像芭比第一次来到real world的无措。她在公交站与老妇人四目相对“你真美丽”,然后落下泪来。也许是第一次认清现实后的无助,也许是第一次陷入存在主义危机后的迷惘焦虑。这也是我观影过程中第一次共情落泪。
贯穿影片的线索是“存在主义危机”。无论是对于代表女性的Barbie,还是代表男性的Ken,ta们都在颠倒反复的权力斗争中,不断陷入存在主义危机,打破又重构,不断追寻自身存在的意义。父权社会为了权力结构的稳定,无论对女性还是男性都有着显性或隐性的规训。文化规训是通过一个个意象来构建的,而且这些关联被打造为“天经地义”,从而加强宿命感和说服力。构建一个有一定规模的人类群体,需要这种群体共有的想像图腾,从而维持秩序,甚至维持群体的存在本身。
那置于男女性别议题来谈,对于男性,图腾是马,肌肉,体育,电影,皮毛大衣,通过一个个意向与男性形象的关联,构建起权力上层对于普通男性的规训,这个规训是战斗,去争取名利金钱社会地位。肯最后说:“当我意识到,男人与马其实没有什么关联时,我便失去了构建肯的王国的动力”,他扔掉了裘皮大衣。这句话将男性形象与这些“标签”解关联,而在撕掉标签之后,不可避免的“无意义感”便席卷而来。他痛哭着发问:“肯到底是什么”。而芭比回答:“肯不是芭比的女朋友,也不是马,肌肉,皮毛大衣,肯就是肯”。
“词是对物的谋杀”。但词语构成的标签又在这“唯一不变的是永远的变化”的世界,带给人确定感,安全感。撕掉标签,我们需要极大的勇气去不断深挖,这违背人类避难趋易,喜欢舒适区的本能,因此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这样痛苦的追问会带来“虚无主义”的侵袭,带来“无意义感”的焦虑迷惘。但世界的存在,人类群体,本就无意义可言。坦诚面对这种“不确定的确定,无意义的意义”,看似陷入“失去标签,失去定义”的怅惘,但其正是追求自由与意义的起点。
在影片中反复交迭的权力斗争与更迭中,也促使我们反思,与“厌女”相对立的“厌男”从不是解决女性主义议题的途径,反而背离初心,加深二元对立的矛盾。“艾伦”这个角色耐人寻味,他代表着非传统男性与女性的“第三方”。他在逃离“肯的国度”的时候爆发的反抗精神,并不代表着男女对立结构中一方对另一方的反抗,而是作为一个“个体”,一个“人”对整个体系,对规则制定者的反抗。他主动去打破“肯的国度”与真实世界的壁垒,或许他要去质问制定规则的上层,或许他单纯想逃离这一切。但艾伦的存在不仅启发了剧中的主角母女,重新认识彼此,诚实地自己内心的阴暗和渴望,驱使她们重返芭比世界解决问题。
同时艾伦也给予我们对于性别问题一个很好的反思途径。男性与女性面对的困境的源头是相同的,但是表现形式完全不同,且在这个二元的权力体系中,女性处于下位。而我们直面问题,改善问题,不应只盯着表象,而应深挖本质,寻找源头。“男性”与“女性”是生理意义上的存在,而“男人”与“女人”是社会意义上的一对名词。既然是名词,那就需要用笔书写定义来规束,而我们应该思考,拿着这支笔的人,是谁。不是神不是天,而是人,是与你我无二的人。体系本虚无,体系下的权力斗争,无论置于什么社会议题,其实争夺的本质上是对于“名词”的解释权。
影片中没有个人英雄主义。虽对于每个角色的刻画不过寥寥数笔,但却让观众透过一隅得以窥见人性的复杂,各种细微的心理活动描绘细腻,角色立体。将许多辛辣的讽刺藏于笑料之中,发人深思。在情节设计上更是没有废篇,很多细节都有其背后的真实历史溯源,或社会现象的投影。之后也会二刷,更多地捕捉这些细节深挖。
当芭比在夺权后,对自己存在的意义发问时,芭比的创始者给了她答案。纵使芭比世界是理想化的,有悖真实世界的逻辑。但是当我们溯源到影片开始,在芭比问世之前,女孩儿们只能玩洋娃娃,提前训练成为母亲的技巧。而“有无限可能”的成人形象芭比本就是巨大进步。我们可以批判芭比象征的单一审美标准,但不能全盘否定。对于小女孩,芭比带来了对于未来的无限憧憬;对于成年后的女性,比如说影片里的妈妈,芭比仍然是她内心最柔软的一片净土。当她面对这个残酷的社会时,给她以抚慰。这正是芭比存在的意义。而这位母亲最后也拓展了芭比的人设,加入一些可以有瑕疵的普通芭比,以及芭比穿上便服走入现实世界,都是将最开始的经典款芭比的审美象征解构,是一种积极的“扬弃”。
芭比与创始者,以及影片中现实世界的一对母女,象征着两对不同维度的母女关系。母女之间无比亲近又互相博弈的微妙关系,一直是女性主义议题中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而影片中对于两对“母女”之间互动的刻画也非常细腻。母亲会以链条的形式无意识对女儿施害,而女儿也会毫不留情地剜起母亲的矛盾,局限与狡猾。母女同时又相互给予力量,相互激励着冲破牢笼。而在创始者与芭比道别的情节中,芭比问起:“我是你创造的,我去成为什么难道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吗?”老妇人回答:“当然不需要。母亲在这里,这样孩子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向前走了这么远”。看到这里,我再也难以控制泪水,嚎啕大哭。
“芭比们的权力斗争”取得胜利之后,观影的我们或许陷入困惑,难道这样“在权力斗争中”获胜,用男权社会的逻辑打败它本身,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芭比世界是一个桃花源,在这里,芭比们甚至没有象征着男权社会中所谓的“女性资本”——生殖器,她们不再需要用性的拥有权来换取压倒性倾向男性的社会资源。女性可以不受男权体制限制,无需用性交换,就拥有资源,成为想成为的任何人。当生活在“dream land”中的芭比,真正准备好了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时,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检查生殖系统。这象征着她接纳了自己作为女性独有的价值,性不再是她的羞辱,她可以坦然面对“女性”二字,并带着这二字的分量,探索独属于女性的价值。也启发我们,女性主义从不是“厌女”,扼杀女性的特征,简单重复男权社会的逻辑,它是一条从未有人探寻的道路,荆棘丛生。但我们相信荆棘过后,是更辽阔的风景。
打破定义,陷入存在主义危机;构建新的定义,再打破,再次陷入危机。我们也许永远只在跳脱旧监狱,又搭建新的监狱,如此往复,终生不歇。但当我们认识到这是一趟无终点的旅途,仍然执着奔赴时,我们才在精神意义上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