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十一)启明
圣伟会作为一个独裁组织,罂粟被捕后,如抽了石基的房子,全线溃散下去,专案组开启了秋风扫落叶的清理模式。
顾北丞在东启的医院脱离生命危险后,转回了西明的公立医院,组织还特别暖心地给他开了个单人包厢,让他安心静养。
一个礼拜后,已经相当有活力嫌弃起邓思尧带来的“探监”食物了。这天午饭,病房里就传来了哀嚎,“不是,哥,你又给我吃这个?想让我丧失味觉吗?怎么着也得炸鸡加可乐吧!”
顾北丞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条腿吊着,看了看保温饭盒里洁白如洗的鱼汤,一把挪开,生无可恋,再看看桌子上堆满的探病养生食品,已经想“越狱”了。他已经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养老院里了。
“顾北丞你大爷啊?有得吃就不错了!可怜可怜你差点残废的腿,少作点吧!”邓思尧无可奈何地把鱼汤推了回去,“也就我菩萨心肠,看在你举目无亲的份上,每天跑腿给你送饭!”
一说完,邓思尧就意识到自己触了敏感字眼,又不好再挑出来,沉默地闭了嘴。顾北丞没事人似的扒拉两口汤,全然不在意。
安静的空气总是让人觉得尴尬,邓思尧顿了顿继续说,“对了,前两天,那个,嗯,文皓来过了,你没醒。”
“他来干嘛?看我笑话吗!”
“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以前的事,对不起!”
“矫情!”顾北丞抬起眼皮,评价了两个字。
他捏着调羹在汤里搅了又搅,实在食之乏味,可肚子空荡荡的,并带来了饥饿的晕眩感,最后还是喝中药一样喝了下去。
吃饱喝足后,顾北丞往软枕上一靠,神色平静地说道,“思尧,去帮我买两束菊花,不要纯白的,要暖橘的,再弄辆轮椅来吧。”
只要顾北丞叫名字,邓思尧就知道他说的是正经事或者有事求他或者是恶作剧。邓思尧听得很明白,还是象征性地接了话,“去哪?”
“墓地。”
“好,等着。”
春节喜气洋洋的劲头还很足。从天文上看,西明的冬天还夹着冷风的寒意,这天下午却格外晴朗,连风也变得温和。温暖的阳光给碑林镀了金,森然褪尽。
碑林的一角,邓思尧站在一边看着,因为顾北丞执意要自己放花。
后腰的枪伤尚未痊愈,稍微牵动,还是会抽痛,顾北丞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拿着暖橘色的菊花,弯着腰,略微机械地轻轻放下。然后靠着轮椅,十指交叉,安静地放在大腿上,不言不语,注视墓碑的照片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要在那里坐到天荒地老。
一块碑是母亲顾溒的,另一块碑上工工整整地刻着三个大字——顾北扬,那是顾北丞的孪生弟弟,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双缝干涉零零二”,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还有个补充“充话费送的”。
四年前,因为母亲的事,哥俩闹掰了,一年没有联系。后来,顾北丞想主动道歉,还准备了礼物,想着等三年前那次任务结束后就回家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在执行任务中看到了弟弟的尸体。
人生总是喜怒无常,远不知下一场惊吓的出现,上一次相见还是把酒言欢,下一次却可能是生死契阔。
这年除夕休假,在家大扫除的时候,顾北丞发现一个上了电子锁的小盒子,他打开后,好几本浅棕色牛皮壳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是日记本,顾北丞记得,弟弟从小学开始就有写日记的习惯,还必须用纸质本和钢笔。他总是捂得严严实实,顾北丞闹着抢过几次,小的时候他会向妈妈告状,大了后无一例外会生气,但是只要顾北丞掏自己的零花钱请他吃顿饭,就什么都好了。
最新的那本里面有关于苏彦的记述,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现在,那些日记上的字迹已老旧,缺失了三年的光阴。
公元2301年夏。
在西明的英魂碑和死难者纪念碑前,罂粟被执行了枪决,横行几十年的圣伟会终于被依法取缔。
那天阳光明媚,活在黑暗里的苏彦在充满光的世界里孤独沉眠。
自然,专案组也迎来了他们的散伙饭,驻地被改成了纪念馆,以供参观。
西明某条热闹的街巷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店面不大,装修采用怀旧风,很有家的温暖,特色就是它不是普遍的AI自助餐厅,而是人机结合,不忙的时候老板会亲自服务,你可以跟老板侃大山,也可以让他们弹个吉他唱个民谣。在卖东西不见真人的时代,这好像有了那么点人情味。
每天夜晚收工后,顾北丞坐在桌前,记录鸡零狗碎,写零零二未完的日记。
人世凡尘的悲欢就像地球自转带来的昼夜交替,晦明时刻变化,但每一次黑夜过后,在日出之前,抬起头看东方的天空,那里有一颗最亮的星星——
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