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印记民俗散文

大地震来时,我却不能救我的儿子

2017-10-09  本文已影响253人  陈厚蓉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41秒,汶川发生了理氏8.0级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其状之惨其情之悲其境之怵震惊世界。地震已经过去9年多,但那惊魂的一幕幕夜夜纠缠我的梦境,破碎一个个静谧的夜晚。相同的梦境不断上演:地动山摇,人们拚命奔逃,所到之处皆是废墟一片,惊慌失措的人流里,任我怎么哭喊,我的孩子始终未曾出现……

震魔来时,我正躺在床上,因为围墙外面是一条宽敞的大马路,感到震动的时候,以为是大卡车从路上驰过。心里正想着谁的车超载了,那种震动却越来越强烈。难道地震了?这个念头闪过我马上就否决了,因为我们这里是号称天府之国的小成都,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地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骇人的呼啸声从地下传到地面,来不及思索我就跌跌撞撞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的跑到操场上。大地在脚下像潮水般起伏涌动,我根本就没法站立,只好蹲下。眩晕、害怕,还有眼前一切物体不停的左右摆动让我心惊肉跳。使用了十几年的教学楼在颤抖中像筛糠的筛子,更像一个受了风寒的患者不停的打着摆子,楼上的避雷针疯狂的摇晃着,发出刺耳的响声;孩子们从午睡中惊醒,惊慌失措的从楼上往操场上跑,一路上就像溃败的士兵,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大地震来时,我却不能救我的儿子

震动还在加剧,地下的气流像脱缰的野马左冲右突,更像泄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所到之处像是秋风扫落叶,好好的房子要么顷刻轰然倒塌,要么就只留下残垣断壁,5月的天空霎时黑压压的低得快要掉在地上。哭声、叫声、喊声,声声撕心裂肺,灰暗的天空笼罩了世间万象,雾气与灰尘把人间瞬间变成了地狱。震动并没有停止,死亡的阴影把活着的人送到了绝望的顶峰。震动就好像停止的时针,惊恐和死亡像一块大石压在我的身上,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悲伤和害怕还在心头萦绕,担心远在学校的儿子和正在午睡的学生的安危马上又盘旋在心间。

震动的幅度稍稍减弱减慢,我不顾一切的奔向孩子们的午休室。中午不该我值班 ,但是遇到这样可怕强烈的地震,我不知道孩子们的情况到底如何?作为教师,作为一个班主任,我有义务和责任在孩子们遇到困难和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而我唯一的儿子我却没有能力去照顾和关心,能救的只有眼前的人了。还好,孩子们没有一个受伤,大家都乖乖的站在操场中间,好多孩子都来不及穿衣服裤子,这些孩子最大6岁,最小2岁,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可怕场面,但他们比平时乖多了,不哭不闹,依偎着老师,用惊恐的眼睛看着,小小的身体簌簌发抖。看着他们赤身裸体,脚上又没有鞋,到处是破碎的玻璃和瓦片,我决定冲进午休室给他们抢衣服、裤子和鞋子。要重新跑进那摇摇欲坠的房子,而且余震随时光临,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刚进去房子就倒塌,而我可能就会被埋在里面,我真的有点犹豫。拥着这些簌簌发抖的“小东西”,看着他们紧紧的依偎着我,此时,我不仅仅是一个教师,更是一个母亲,是孩子眼前可以依靠的港湾!

大地震来时,我却不能救我的儿子

叫着搭班教师小胡,叮咛她看好孩子,随时清点好人数,如果家长来接,一定将孩子送到家长手上,并叮嘱家长注意安全,可能最近不能正常上学,在家等待入学通知。交代完之后,我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冲进午休室,快速的将衣物揽入怀中,像逃命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刚一出来,余震就来了,房子上的瓦片窸窸窣窣往下掉,操场上的老师大声的呼喊:“快蹲下、快蹲下”!叫声、喊声此起彼伏,我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幸亏跑出来了。双手颤抖着,我还是强制自己坚持给孩子们穿上衣服、裤子,强压心头的恐惧,安慰着这些“小东西”。他们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吓得掉魂了,出奇的安静,像木偶似的被我摆弄。穿好衣物,看着孩子们还赤着脚,怜悯油然而生。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活下去,我儿子还在20多里外的实验学校,我更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是眼前的孩子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如果我们死,也可能死在一起。他们年龄这样小,不喑世事,对死亡没有一点概念,但是光着脚,天又是这样阴暗森冷,要是感冒怎么办?即使是死亡,也应该穿戴整齐呀!我决心再一次冲进午休室给孩子们抢鞋子,想着余震接二连三,我胆怯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是一个正常的人?我在心里挣扎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决定再和命运赌一次!冲进去,三下五除二将鞋子猛往外甩,也没考虑是谁的,甩出来再来一双一双的配对。还好,震魔放过了我!

震动平息下来,我们拼命的给家长打电话,但是通讯中断,我们就像是孤岛上的幸存者,别人不了解我们的近况,我们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家长陆陆续续跑到学校,边走边哭的,赤着脚的,流着血的,衣衫不整的……各式各样,形形色色,每个人脸上写着悲戚和仓惶,千年难遇的大地震怎么轮回到今天降临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急切的打听外面的情况怎样了,“完了!完了!”,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说!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语,我的心就往下沉,我家的房子倒塌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唯一让我揪心的是我的儿子还不知下落。我不能扔下这些孩子,拯救眼见人才是当务之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祈祷我的孩子能在危险面前机灵一些,应变能力强一些,灵活处理突发事故。我相信他会的,因为他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假如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自己。

家长惊惶的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当孩子回应时,只有在电视里才经常出现的拥抱镜头在那个骇人的午后频频上演:焦急的在人群里寻找,当看到孩子的身影,喜出望外的奔向彼此,紧紧拥抱,生怕突然失去,然后就是抱头痛哭……在震魔的肆虐里,在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中,孩子们一直沉默着,木讷地接受命运的捉弄。现在亲人来了,那种劫后余生的悲喜一下子由内而外冲了出来,此时唯有哭泣才是最好的表达方法。霎时,孩子哭、家长哭、老师哭,操场里弥漫着一片悲伤无助的哭泣。看着孩子一个一个被接走,听着一个一个耸人听闻的噩耗,想着远在20多里外的儿子,我怎么也哭不出来。唯有心里不停的祷告:老天爷,你已经翻天覆地的惩罚我们,深入灵魂的警告我们,请你放过无辜的人们,我们会珍惜灾难以后的一切!

大地震来时,我却不能救我的儿子

下午六点过,无数次余震一次又一次的扫荡我们的家园,人们惊恐之后也做好了应对灾难的心理准备,矿泉水、水果、饼干……凡是能吃的能喝的几乎被幸存下来的人们一抢而光。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可仍然还有20多个学生没人接,我们又不放心他们独自回家,更担心他们的家人已经遇难。于是,我们就让他们呆在操场上,出去叫来几辆车,把他们一个一个安全的送回家。当送完学生后,儿子仍然没有信息,不祥的预兆冒上脑际,老天,请你不要这样残忍!

从外面回来的人说绵竹城里超市、银行、农技站……很多很多建筑被夷为平地,死人从医院里一排一排一直摆到大街上。恐惧、担心,让我快要窒息。实验学校没有一个学生回来,我真的恨自己一直呆在学校,在儿子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在他跟前,把所有的勇气和温暖留给那些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路上一直堵塞着,抢救的,哭喊的,运尸体的,在路上来来往往,尽管余震不断,危机四伏,但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谁又有心思管身边的倒塌声、余震的颤抖声呢!煎熬,从来没有过的煎熬,在看见儿子的刹那一下子荡然无存!没有任何时候让我在那时感谢儿子,感谢他还活着;没有任何时候让我在那时感到幸福,一切没有了但我们一家还活着的幸福……

灾难夺走很多人的生命,绵竹在这次地震中丧生11174人,沿山一带甚至没有人烟,到处是一片废墟;灾难摧毁了无数的家园,到处是残垣断壁。灾难让孩子失去父母,父母失去孩子;灾难让妻子失去丈夫,丈夫失去妻子;灾难让山河变色,但是灾难让我们懂得了珍惜,让相识的、不相识的、天涯海角的、近在咫尺的,用一颗善良的、悲悯的心组成一个温馨的大家庭。

大地震来时,我却不能救我的儿子

恩格斯曾说: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巨大进步为补偿的。这场震惊世界的大灾难已经过去九年,倒塌的房子早已在原地矗立,当年躲在我怀里的孩子变成了少年,我不能救的儿子今年考上了研究生……灾难已经过去,留在心里的伤痛已被岁月渐渐抚平,唯有向前、向前,才是真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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