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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温度

2025-07-03  本文已影响0人  随风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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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瘦了,爱上了回忆。读完作家小满的散文集《烟尘细软》,掩卷,竟没那么怕老了,倏然发现自己是喜欢“老”这个字的。小满文字中蕴含的“老”味,以为她从旧时光走来,不料竟与自己是同龄。那个能唱老生的女子,那个在文学的园子里品茶听戏看烟尘的女子,让我怀恋写日记的时光,怀恋随思绪流淌的文字,原来文学就在日常里,俗世中。

母亲定下离京的日子,尚未走,已不舍。两个月的朝朝暮暮,习惯下班回家一推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晚饭后,踩着夕阳余晖一起散步。那是我们一天之中,也是一年之中,更是离开母亲这些年来讲话最多的时候。

母亲跟我聊得最多的就是往事,讲儿子小时候,讲我小时候,讲自己小时候。儿子是母亲带大的,他的诸多往事皆是我与母亲共同的记忆。讲我和儿子小时候,总是趣事多,母亲笑声也多。有时,也讲我们小时候淘气被罚的事。我说:“你那时怎么那么凶,追着我打,打不到,就扑上来咬我耳朵。”母亲大笑道:“瞎说,我怎么会咬你耳朵,不过是吓吓你,你小时候可真倔。”我故意说:“我记得你就是咬我耳朵了,爸都说你看着平时脾气好,遇到事了比他还凶。”母亲又呵呵大笑:“竟乱说,我再凶也没有你那时对你儿子凶,你还把他头打出血了。”我赶忙说:“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书包有根小棍子。”每每想起此事我就后悔不已。儿子刚上学时,有天晚上快12点了,他还不上床睡觉,翌日我要早起上班,让他收拾书包赶快睡觉,怎么说都不听,气急之下,我拿起他的空书包扔去,不想打在他的脑袋上。儿子摸着头一声“哎哟”,吓得我赶紧去看,竟出血了,他书包里居然放了一根小棍子。彼时,母亲也在身边,让我赶紧送儿子去医院。我俩匆忙带儿子挂急诊,所幸无大碍。时隔多年,恍如昨日,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母亲为什么咬我耳朵,抑或根本没有这事,那为什么我会有那样的记忆呢?岁月早已把这些往事装进保温箱里,随时取出皆是温热的酒,不舍一口喝完。

母亲是否把所有的往事皆放进保温箱里,在岁月中加热呢?我不太敢问母亲小时候的事,怕看她流泪。此次来京看我,她主动讲起我从前未听过的往事。写到这,我仍然有些心悸,担心母亲看到这些文字责怪我。

在《烟尘细软》中读到小满写她的姥姥、母亲,那些陈年往事一一道来,貌似轻描淡写,实则句句有力。想到外婆、母亲的往事,从那个年代走过的人,大凡有一段心酸史。小满写她父母时道:“我想趁着母亲健在,多说说,多听听,给将来自己多留些怀想的印记。”此刻,我便是这样的心境,很想写写母亲的往事,却不敢告诉她,前些年,写过一点那些旧事,被她无意读到,妹说母亲很生气。我调侃母亲,那些事都是历史造成的,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好写呢?母亲说,“写那些干嘛,你是没经历过那个年代,别给自己惹麻烦。”我笑道:“有什么麻烦,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怕什么?”母亲不理我,似乎真气恼了。

小满在文中道:“当听说我要落成文字写写母亲时,起初她是断然拒绝的。”抑或,母亲的拒绝是不愿再提心酸往事、多舛命运,也是对曾经历过那些各种各样政治运动的畏惧。

母亲是健谈的,问她陈年旧事,她皆会一一道来。她的回忆在我脑海重组,层层过滤、渲染又成另一种色彩,或许,这也是母亲不愿我写她的原故。诚然,我不可能还原事实,岁月早已给那些旧时光披上一层轻纱,于我,有着浪漫的幻想;于母亲,依然是不愿多触动的伤疤。她更愿意讲我和儿子的往事,我更愿意听她的往事。

母亲三岁没了爹,亲生父亲在运动中自尽。自尽前,让外婆好好带大母亲,以后能靠着她。不识字的外婆没有察觉那是遗言,后讲给母亲,母亲记忆中唯有一个瘦长的影子。孤儿寡母难以维持生计,外婆娘家人劝她把母亲送人,或者让舅爷收养,舅婆不愿意多一张吃饭的嘴,坚决不同意;也没人家愿意要一个女孩子,这样母亲才得以留在外婆身边相依为命。此事是母亲这次来京讲给我,她说是去年回老家看姨婆时,姨婆告诉她的,姨婆今年以86岁高龄走了。母亲怎么也没想到,走到人生暮年,听到自己这样一段往事,外婆没给她说过,之前也从未有人告诉她。我说,幸亏他们不要你,否则,你的命运就改变了,肯定没现在好。母亲说是呀,那时大家都穷。不识字的外婆靠给别人带孩子、洗衣服,做临时工养活母亲,米是一斗一斗借。母亲之前给我讲过,哽咽着,此后我不敢再提。

母亲到了上学的年纪,外婆不懂要送她上学,恰遇有老师家访,看看哪家有要上学的孩子,母亲赶紧跳起来说,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就那样,母亲上了学,有了学名,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母亲小时候身体不好,一次蛔虫钻胆,疼得死去活来,又遇外婆患黄胆性肝炎,危在旦夕,没钱进医院,仅喝一点廉价的汤药。外面有人说,母亲与外婆在争命,后母亲体内的蛔虫自己退了出去,外婆也渐渐康复,外面又有人说是母亲的孝心感动了老天。母亲说,是外公在冥冥中护佑。

母亲小学毕业时,又遇到一件改变她命运的事。上世纪六十年代,城乡区别不是很明显。母亲一直在那个小城生活,偶尔到继父的姐姐,她叫嬢嬢的乡下家里玩。嬢嬢没有孩子,很喜欢她,想收养,悄悄把她的户口迁到乡下,并未告诉母亲。母亲上中学时方知自己没有城市户口,直接关系到她能否把书读下去。母亲急了,旋即去找办户口的干部,说自己本来就是城里的人,一直住在这里,怎么没她的户口呢,肯定弄错了。那个人走到哪她就跟到哪,母亲只知道那人姓叶,就叫他叶同志,母亲说那时也真傻,连个叔叔、伯伯都不知道叫。母亲彼时不过十一、二岁,那画面就像老电影浮现我眼前,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褪色花布衣裳,气喘吁吁的小姑娘跟在成年人后面,为自己的命运奔跑着。开始,那个叶同志不相信母亲的话,刚好在街上遇到一个认识母亲的大妈,大妈对叶同志说这个女子本来就是住在我们街上的,怎么不是城里人。有了人证,叶同志就给母亲补办了城市户口。我小学毕业时,母亲带我去青城山旅行;儿子小学毕业时,我带他去青海旅行,那个年龄,我们只知道玩,母亲则为自己的人生奔波了。母亲好不容易把中学读下去,那时学校有供应粮,母亲总是省下自己的口粮,尽量多带些给外婆,因而落下胃病。直到上了中专,母亲才算吃上饱饭。

母亲讲此事时,我们正在过马路,眼看就要闪红灯了,我不由牵住母亲的手,就像多年前她牵我的手,也似牵着那个十一、二岁就要为自己命运奔波的小姑娘的手。母亲的手在我手里似乎变小了,很想一直这样牵着,过了马路,我们皆松了手,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记得,多久没这样牵手了。

带母亲短途旅行,一天下来,有时近二万步,母亲也没喊累,恐怕得益于她每天坚持散步,即使下雨,只要不太大,她也会撑着伞走上一圈。旅行中,给母亲拍照,她总说不要照,老了不好看。我说,妈,你退休到现在就没变过,不是宽慰她,真觉得是这样。人生有很多阶段,母亲在我眼里就两个阶段,退休前与退休后,退休前与她的相依相伴,退休后的渐行渐远。

母亲虽说不想拍照,但我们给她拍,她还是乐意。在洛阳,妹让她跟我们一起拍古装照,她说这么大年纪了,不拍,禁不住我们一再劝说,她也高高兴兴去选衣裳、做头发、化妆。待母亲穿着大唐的衣裳从试衣间出来时,我们都认不出来了,不仅仅是穿越。请来摄影师为我们母女仨拍古装照,摄影师指导我们做动作,一些亲呢的动作因平时少有,摆拍很不自然,做出来就显得滑稽,我们都忍不住大笑,母亲更是笑个不停,有时甚至因停不下来的笑声让拍照无法正常进行。那晚洛阳下着暴雨,我们是在雨后抢着拍的,笑声中燃烧的热度让我们抵抗住了雨夜的清寒。

此刻,敲打这些文字时,那个雨夜,我们仨的笑声就在耳旁回荡,那一幅幅身着古装穿越大唐的画面又浮现眼前。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即使用文字、相机记录,也无论如何抓不住,人生总有那么点来不及。当我站在画面外,看画面中的自己、家人时,那些日复日的琐碎便成了泛黄的老照片,却有阳光的温度。

光阴越瘦,记忆越丰盈。再读《烟尘细软》,那些旧时光似黑白照片,时间过滤下,有着烟雾朦胧之美。小满,这个笔名极好,万事不求满,小满则好,这个俗名张晓东的女子还有一个“西园挂绿”的博客名,雪小禅加一个“老”字,更好!这个仿若旧时光走来的女子,却是一张年轻面庞,剪着板寸发型,清瘦的身材裹在棉布宽袍大袖中,那份简单与松弛,有着岁月洗涤后的干净。看她的老照片,一头长发,一袭白裙,温润柔情;听她在自播间唱京剧,清冽、厚实,不懂戏的我听到的是历经沧海桑田之味,看到的是苍绿的色彩。抑或,这就是雪小禅说的“老绿”,不仅是岁月的沉淀,更是灵性之人的了悟。

无论什么季节,天色如何,晚餐时,我皆喜欢开灯,喜欢餐桌明晃晃灯光下围坐的一家人。母亲摆好碗筷,叫这个、喊那个,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我说现在谁还吃这么多米饭;我给儿子也盛了满满一碗,儿子说我又不是胀干饭的。大家皆笑。母亲说在手机上看到有位九十多岁老太太,还骑自行车买菜,包饺子,我说你到那个岁数只有一样不行,你不会骑自行车。母亲笑着点头,我期待着。

灯光摇曳中,恍惚看到年轻的母亲,童年的我,泛黄的照片上是彼时的一家人,餐桌上却总有那样一盏明灯,昔在今在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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