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
作者:明药
以下摘录
一个家里,父亲虽然是顶梁柱,母亲却是粘合剂、核心骨。父亲不在了,是他一个人不在了;母亲不在了,这个家就散了。
若世人谈起这场追逐,也许会羡慕顾轻舟。所以,顾轻舟只是个让司行霈自己感动,甚至感动世人的工具,而她自己。。毫无波澜。被动,让她从心里抵触。
司行霈说来狠戾,对顾轻舟倒没大男子主义,从来不觉得服侍她有损男子气概。大概是他的男子气概本身就很足,所以不担心损失。这是他的自信。
“我已经问过了,不算大事。”颜新侬道,“当然,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答应了。轻易就没有重恩。”只有难办的事,旁人才会心存感谢。
顾轻舟这个人,偶然会摇摆不定,一旦下定了决心,她就冷心冷肺,其他的事都不会放在眼里。她一直都知道,司行霈那里没有她的前途,只是那几次的事,让她恍惚,也昏了头。清醒之后,她就斩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计划。
长辈们笑语嫣然,晚辈们呆若木鸡。司慕、顾轻舟和司行霈,都是心绪内敛的人物。他们三个人听着这些话,白眼珠子都快要翻破,脸上仍是一片安静,面沉如水,没有当场失态。
司行霈并不恐慌,爱上一个人,是种本事,每个人都会爱上别的人。人有时候寻寻觅觅,只是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女人,他司行霈遇到了。他深感幸运,而且他自信她也会爱他!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梳头更衣,回到了顾公馆。哪怕再艰难,顾公馆也是她的战场。自己的一切,都要靠自己赚。
司行霈觉得有趣,笑个不停,笑声爽朗不带任何心机。顾轻舟认识他一整年了,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这是种万事笃定,很有希望的笑声。好像一个人从前活得行死走肉,终于明白自己的希望是什么。
有很多的道理,说是说不明白的,需要某个瞬间的顿悟。何微在这个瞬间,她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和一个男人的婚姻相比,她更愿意坚持从前的规划,做个事业女性!
女人的要求,有时候少得可怜,只需要片瓦遮身。
他很英俊,顾轻舟从未见识过哪个男人比他更英俊。就连颜洛水都承认,司慕哪怕再养尊处优,亦不及司行霈的气质出众。天生的,说也比不下去。
真正的悲天悯人,是需要修炼的,不是天生的。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顾轻舟年纪小,经历过的事少,让她做到师父那般的悲悯,很为难她。
魏清嘉修为极高,这种事心里发哽,笑容却不减半分,从她脸上看不出她是否恼怒或者担忧。顾轻舟没空研究她的心思。
去阳台上拿鞋的时候,看到顾绍的房间黑黝黝的,家居被搬到了一楼客房,空空荡荡的,门也没关,顾轻舟心里倏然一阵窒闷。生活的改变,总会让人在某个瞬间无所适从。
司慕脑海中盘旋着的,总是她救活李家孩子事的怡然微笑:有能耐、有气度‘却不露锋芒,温柔娴雅。他想,他之所以对她有懵懂的好感,是因为他很欣赏她的能力。
“擅长心机的人,生活得都不幸福,需要处处去算计,有什么可羡慕的?”司行霈道,“再说了,她那些手段都是勾引男人,小智慧而已。你比她更有智谋,而且都是大智慧!傻姑娘,你自己身怀巨宝,却去羡慕别人衣着绫罗!”
她如此干脆利落,司慕是很欣赏的。顾轻舟不跟他玩暧昧,是个负责任的女孩子,她有种大丈夫般的智慧和心气。
郭半仙表情严肃:“小姑娘,你给钱这么痛快,我才告诉你,没人能看清楚前途。前途不在人的命里,它在人的脚下。开天眼的术士,只能看人的过去。说前途的,都是骗子。”
当一个人开心的时候,天宽地阔,看什么都是绚丽斑斓的。就连他前一刻还那么讨厌的谭秀文,现在都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段好姻缘。司行霈搂紧了顾轻舟,她的长发及腰,落在他的臂弯处,凉软顺滑。
总之呢,邢森的父母很给面子,让这场婚姻锦上添花。来的气派,邢森的父母却是低调而温和,给人的感觉是底蕴很深,懂得隐藏情绪。他们未必就满意这桩婚姻,却懂得度量轻重。
“喜欢不喜欢,都要有能耐才可以。”顾轻舟笑道,“司夫人那么尊贵睿智,大概只有魏小姐您,才跟她旗鼓相当。”魏清嘉顿时就懂了。
很显然,他和顾轻舟一样,第一眼被这男人的外貌所惊。真是副极好的皮囊!别说女人,就是男人看到他这副容貌,也要露出惊叹。
“想不想娶她?”司行霈素来大胆果断,阴险狠辣,唯独对顾轻舟,他犹豫不决,完全失去了他的镇定。
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流了满面的眼泪。她原本有个很美丽的蓝图,司行霈将她的一切都打得稀碎。现在,她站在一堆废墟上,一点一滴重建自己的人生。
“我说的是心里话。您怎么对待别人,就是真么看待自己的地位。”顾轻舟寸步不让。顾轻舟从骨子里讨厌这些手段。女人的手段,决定了她们的地位。
顾轻舟有勇有谋,而且行事果断磊落。她有仇必报,可报仇的过程却要坚持底线。顾轻舟一直有自己的底线。这是她乳娘交给她的。乳娘说:名声很重要,底线很重要。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沦落成为不择手段的人,否则将来无法服众。一个人声名狼藉,就无法叫众人服从,也难以成大事。哪怕再厉害,也要掩耳盗铃,这是政客惯用的把戏。
长亭生了一份倾国名伶的脸。若是他去唱青衣,一定会红遍天下!这样的人,应该被男人享用才是,不应该成为女人的依靠。司慕顿时起了个坏主意。岳诚的政要名流,好南风的可是有好几位。
慕氏百草堂,成套的楠木柜台,地上的砖都是江南著名的水磨砖,跌在上面都不冷不疼 。
他先这么做了。他放弃了自己的筹划,为了顾轻舟,他说不娶程渝,他就绝不会去做。任何难题在司行霈面前,都能迎刃而解。在司行霈的世界里,没有“不得已”这三个字。他不会娶了程渝,再假惺惺告诉顾轻舟说,他当初有多么“不得已”。他只会告诉顾轻舟,给她的承诺,他再苦再难也能做到。
男人都说,感情和婚姻多少不得已而为之,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或者自己无能,或者贪心,但是你没有,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很多时候,局外人的话,听起来更加惊心,就好似:连外人都看出来了,说明这事严重到了不可收拾。只有破除旧的,才能建立新的。中医的破,总需要有人开头;需要一个能奉献,又说服力的人开头。
谋杀未遂,当然不可以在法律上定罪,但是在个人心中呢?车厢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死缠烂打不适合你我。“顾轻舟道,“我们好好相处,三年之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在军中威望显著。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两个很强大的人。若我爱你,我会走进你。”司慕的眼底,涌动寒芒。“他当初不也是死缠烂打?”顾轻舟认真而慎重道:“这不一样!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惧。敬和畏只有一线之隔。我畏他,慢慢也敬他。有了敬畏,他在我心中高高在上,我才会产生孺慕之情。”女人会对自己崇敬的男人产生感情,至少顾轻舟是这样的。司慕没有这样的契机。
万嫂试探着问:“少夫人,原来您喜欢吃鲜虾混沌啊。”“是啊,就是因为喜欢,就格外苛刻,一般人做的我不爱吃。”顾轻舟淡淡道。
“。。。着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霍钺道,“最出名的那一个,往往不一定就是最厉害的那一位。”顾轻舟的师父很厉害。可他未必就是慕宗河。
“衣裳和鞋子,还是自己做的更适合我。”顾轻舟想。亦或者,顾轻舟不太喜欢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总是宁愿自己去挣,自己去努力得到,而不是不劳而获。这种心态,是李妈教的。
霍拢静总觉得,颜一源从来不正式这个问题,而旁人刻意的抹黑,他也不辩解。她生气,其实就是心疼,只是她有时候搞不清楚这两种情绪。
“我师父常说,用药如用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不对症,吃再多再好的药也没用;对症了,有些陈年旧疾,三五剂的药就能好转。”顾轻舟笑道。“用药如用兵?”张太太笑起来,“少夫人,您说话总是有理有据。”
心思闪过,顾轻舟到底有点不忍心。她做不到主动害人的姿态。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心中却总有一条线,让她觉得跨过去就是面目全非。
颜太太和颜洛水面面相觑。她们不支持顾轻舟的做法,却选择去理解她和包容她。家人就是相互扶持。
颜洛水和颜太太都失笑。特别是颜洛水,毫不留情道:“你请他帮忙?他一脑子白开水,半分用处也顶不上,只会给你惹祸。”
顾轻舟知道,她的主意对自己很有利,只是外人不能理解罢了。颜太太她们都觉得她在作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顾轻舟如此对自己道。
特别是司慕,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不及顾轻舟圆滑,又不及司行霈无耻,生气的时候控制不住。他像只小河豚,总是气鼓鼓的。想到这里,顾轻舟就忍不住笑了。司慕愤然盯着她,司行霈也莫名其妙。
闻言,她知道这是司慕的示好。出了这样的事,司慕还能心平气和,对他这种爱气鼓鼓的小河豚来说很不容易。
提到这个,顾轻舟就不得不感叹:“正式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都说某事在人成事在天,还真是不假。顾轻舟把握了时机,其它的事顺利到了她不敢想象的地步。
“何微是一种希望。”霍钺这样告诉自己。何微像一种新生的植物,她是从旧时代腐朽废墟里酝酿出来的新的藤蔓,她身上全是新时代女性的乐观和努力。这种新生的力量,让人能看到未来和光明。霍钺钟情顾轻舟,欣赏她的睿智、美丽,但是他知道顾轻舟和他一样,是能走在黑暗边沿的人。而何微不是,她全身都是阳光。霍钺不想这样的人消失。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她说话很有技巧,对司慕进行了顺毛安抚。司慕就服服帖帖的,这次没有炸毛。“一起吧。”司慕道,“阿俊出事了,祖母会很担心的,她老人家那么疼你。。。”三个人相互欺骗着对方,一起出发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闻言,他又看了各种检查结果,才对宋一恒道:“器官上没有任何疾病,我也束手无策。你们中医说,人体除了器官血液等,还有气和经络。这两种东西,仪器是检测不出来的,西医也看不明白。你们说的中邪,也许就是气或者经络上的问题,何不去看看中医?”
霍钺则始终坚持的说:何微只是他很器重的晚辈,没有其他感情掺杂。他自己的口不肯跟自己的心对峙,更是不会跟旁人泄露半分了。回到新宅时,顾轻舟伏案看书。
她在他身边养大,她崇拜他,下意识模仿他,终于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所有人都觉得她像他。不是容貌像,而是某些行为举止,如出一辙。
他看着顾轻舟回去,做司慕的妻子,做司公馆的少夫人,而他孑然一身。顾轻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转身疾步上了车。回到新宅时,顾轻舟的眼睛还是红的。情绪做不了假,骗不了人。
“你怎么不能温顺些?”司行霈常这样问。顾轻舟想:“也许,是你对我太好了,从来没有让我真正吃过亏。没吃过亏,才会天不怕地不怕,才会那么要强。”
司行霈道:“不想跟我过七夕?”“七夕时女儿节,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过?我要过夜市回来跟洛水和阿静一起过。”过轻舟道。司行霈笑。
“可是我想你。”司行霈道。顾轻舟垭口。他去看她,不仅仅是担心她,更是想她。担心她的安危,可以派更多的人去照顾她,那么,想她了怎么办?只能亲自去了。顾轻舟轻跌羽睫,将严重的水光略去,尽可能不失态。
虽然不搅合谢舜民和颜洛水,顾轻舟还是想做个心中有数的人。就像司行霈对阿潇夫妻,平日里什么也不管,可真要他说话的时候,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当。顾轻舟要知道内情。若是颜洛水需要她,她就可以立马去帮助她;假如颜洛水不需要,她就可以装傻。
“我没事。”顾轻舟笑道,“至于蝶飞怎么了,你得去问她了。”司宇碰了个软钉子,不好意思晃了下脑袋,继续去看碟飞。
顾轻舟倏然明白,为什么司行霈一定要实现江南江北的统一,要建一个太平年代。乱世会把人逼得低贱,贱如草芥。
“。。你在军总颇有威望,将士们都敬佩你的才干,这是司家给不了你的,是你的本事。。。。”
他离开之后,顾轻舟快速成长了起来。她没了他的依靠,变得坚毅而果断,睿智而精明。司行霈倏然很心疼。他曾说过:“一颗成熟的心,都是用血和泪打磨出来的。”他的轻舟,一定流过很多的血泪。
可她从不拘束自己的心,委屈自己的感情。她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她不表达,因为表达没有力度,会被反击回来;不代表她会压抑住,装作若无其事。
张辛眉继续道:“若是铁疙瘩喜欢你,你才是他最亲密的人。有人超过了你,让你生气的,都是不对的关系。”顾轻舟更是愕然。“丑女人,我姆妈说女人的感觉最准了,你不喜欢,说明这件事不对。”张辛眉道。顾轻舟的心,终于有了几分明媚。
颜新侬颔首:“政治的诡谲,不亚于一场大战。”“我以前在乡下的时候,特别爱看大戏,每场戏都要赶。帝王将相,我特别热衷,乳娘就说,那些都是假的。我乳娘说,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要隐忍权衡。政治,说白了就是妥协。越是横冲直撞、快意恩仇,越是会把事情弄的糟糕。
他的态度是清冷的,言语虽然热切了些,外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孟浪。顾轻舟因此而打骂他的话,反而是她自恋过头。他的高冷,是他极好的保护色。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贺晨景却在背后道::“因循守旧的观念,困不住人心,我相信你会慢慢走出来的。”顾轻舟握紧了拳头。
”能让你说不出口的难受,肯定是件大事。“霍钺笃定道,”我请你喝酒,好吗?“顾轻舟摇摇头:”酒在胃里,事在心里,不想干的。“霍钺沉默。
”我错了霍爷,酒在胃里,也能浇上心头。“顾轻舟笑起来。
霍钺很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转了个弯。”。。所以,你还不是司行霈的太太,该怎么吃醋就怎么吃醋!等你真的结婚了,再装贤良淑德。“霍钺道。
她需要镇定自若。如何能在众人的议论中保持清醒呢?首先脸皮要厚。
司行霈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难得啊顾轻舟,你居然会认错?“顾轻舟抿唇。司行霈一旦知道错了,再怎么大的事都能割舍,顾轻舟又为何不能?
她像告诉颜洛水,人这一生会有很多的磨难。就像顾轻舟,她虽然爱情上挫折少,可是她的人生,不也是过三关斩五将,才走到今天吗?
一旦有人扇风,只怕收拾不了,他很担心顾轻舟。顾轻舟则道:”姑父,您不用担心,若此事能成,我成为踏脚石又能如何?“既然想做,既然敢做,顾轻舟就不会计较后果了。
这是司慕今天第二次说,不是为了顾轻舟,让顾轻舟别多心。有时候,往往需要刻意强调的,才是谎言。顾轻舟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越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越是知道厉害,越是会害怕。而其他时候,顾轻舟往往都是带着侥幸和轻松,她不怕失望的往前冲。独独在中医药这块,她格外的小心翼翼。
顾轻舟的善待,让有些人已经忘记了她寄信时候的张扬和羞辱。世人多半事善良的,心敏锐而慈善,会下意识站到弱势的那一方去。
“督军就在城里,别轻举妄动。”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司行霈早已过了幼稚的年纪——他幼稚的时候,非要气气督军来逞威风,如今再也不会了。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对方的企图。当一件事没有合理解释的时候,大家会以为这是意外。而意外,是没有为什么的,没有逻辑的,它很多时候不可理喻又荒诞,但是它实实在在发生了。顾轻舟猜测不到了。
他一到岳诚就野心勃勃,如今希望渺茫, 就露出惨状,顾轻舟看着就蹙眉。男人能屈能伸,这样的姿态,顾轻舟很难尊重他。
他们俩随便闲聊几句,从颜洛水的胎像,聊到岳诚的经济。因为身份不同,很多话霍钺点到为止。顾轻舟夜市话说三分。
“算算。。。”他靠着顾轻舟躺下,似个孩子般,一点点掰着手指,计算着他们相遇的日子。日子很长,却又很短。
他从未睡过这样香甜的好觉。司行霈也确定,没有人是天生的机敏,他只是背负了太多。回归天然,他也可以享受安逸。
一子一女,都不过二十来岁的花容岁月,全部都要埋葬于此,从此便是一堆白骨,世间再无他们的痕迹了。
逃避不是司行霈的作风。以死亡为局,活着的人根本没办法去斗。司慕已经死了,他和他母亲能获得无数的同情,这是活着的人得不到的。
舆论就是这样,很多人随大流,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风往哪里吹,他们就往哪里走,所谓正义和公平,很多时候都是可以被操控的。
这是顾轻舟想要的。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差点被炸弹炸碎,换来她想要的和平,司行霈会为她做到。他的太太,从来不拘泥于个人小节,她心中装着天下。
亦或者说,任何人都可以结交叶家的三小姐。三小姐性格温柔羞赧,看上去毫无主见,对每个人都很好。顾轻舟却发现,她有着非常清晰的界限。她只是戴上一副应酬的好面具,遮住了她内心的疏离。她不喜欢世人。有的人表现的愤世嫉俗,有的人则表现得亲切温和。内心的不屑一顾,还是可以从蛛丝马迹中窥见。
她不需要一个乖巧的女儿,她需要一个聪明、狡诈的女儿。开路难,难于登天,不聪明怎么行?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却像落在玻璃窗前的阳光。明耀,却少了该有的温度,总有点隔膜。
他眉目俊美无俦,看人的时候也似一泓清泉般,毫无恶意。顾轻舟每次看到他,都会感叹上苍的馈赠,给予他这般绝美倾城的容貌。
“相信或者不相信,有什么重要?”司行霈道,“轻舟你难道不懂吗?政治需要的不是真相。”顾轻舟细嚼这话,深以为然。
“我找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叶妩,我信任她,她也信任我。”顾轻舟道。司行霈道:“千里迢迢来交朋友?”“不,这叫根基。”顾轻舟道,“这个根基打稳了,才能一步步行事。”这是乳娘曾经告诉过顾轻舟的。乳娘说过,让顾轻舟进入岳诚,先打下人脉根基,磨刀不误砍材工。想要进攻,后方就要稳固。
“我还活着,你也还活着,我们的家就可以重建。”司行霈道,“轻舟,我不建议你半途而废。我会帮助你,早日做完你想要做的事,然后我们回家。”回家。。。。顾轻舟倏然觉得,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理想,足以勾起所有绮思。她很想跟司行霈回家。她有离家的无奈,也有回家的奢望。
蔡长亭孜孜不倦的想要靠近顾轻舟。哪怕是利用,他也想顾轻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顾轻舟每次看到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心中都会感叹:长得漂亮正式好事,因为一张脸就能省下大半的力气。
女人的感觉很敏锐,到底是不是一类人,第一眼就能区分。
顾轻舟的笑容事安静的,乌黑的眼珠子没有半分纹路,笑容不达眼底。她道:“昨天什么事?我又没有受伤,都忘记了。”
“你不能要求别人怎么做,包括我。你只能要求自己怎么做。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就不要钻牛角尖。”顾轻舟道。
他低垂了眼眉,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顾轻舟就觉得,高桥荀是个没有理想、没有目标的娃娃,他每天都在混日子,混的自己不知所措。若是他稍微长进一点,也不会看上顾轻舟了。
他对司行霈道:“司行霈,你偷走程家的飞机,值多少钱、多少房舍和人脉?”“那是我偷的,不是跟你程家赊账的。什么叫偷?无本而入才叫偷。我何时欠了你们的?”司行霈道。顾轻舟就觉得,司行霈能把程艋给气死。
司行霈点了点她的鼻尖:“古话说‘灯下黑’,你知不知道?越是显眼的地方,旁人越是不会留心。”顾轻舟当然知道,只是这需得冒很大的风险,而且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顾轻舟站起身,收回了手指,淡淡道:“老师,你的面具戴不住了吗?温文尔雅的蔡长亭呢?”蔡长亭一惊。
她还坚持认为,这条路应该叶妩自己走,顾轻舟越俎代庖,那是拔苗助长,对叶妩没有什么好处。她在这件事上,始终不发表言论。
“晗晗真好。”二宝也学着说。康晗甜甜笑起来。小姑娘纯真,尚未学会害羞,被人夸奖了就很开心,非常的耿直可爱。
大家族生存,有条暗规则大家都铭记:不要过多伸手去管他房的事务,颇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意思。王璟是王游川的儿子,王游川同意顾轻舟治疗,其他人劝劝也就算了,根本不会尽力去阻拦。众人恪守本分,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喉间的腥甜越发浓烈。“平野蔷,她凭什么这样厉害?”于阑歌眼前开始发黑。
蔡长亭摇了摇头:“阿蔷,你别把人心想得那么坏。”“我没有把人心想得坏,我只是不够天真而已。”顾轻舟道。
顾轻舟行事无愧天地。只有中庸平乏的人,才会不招记恨。顾轻舟行的,是实实在在的正义,故而她招来仇敌,也是情理之中。每件事都有双面的,她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就必然会得罪另外一边的人。顾轻舟从不为难自己。她不认为对方做错了,也不认为自己错了。每个人都需要立场。
她心中又酸又涩,同时也微微发暖。人世间的真情,哪怕跟自己无关,也能让人动容和温暖。
毕竟,江南不是他们的目标,而顾轻舟这颗棋子,还没有发挥完余热。顾轻舟对于此事,有足够的耐性。她果然稳定心神,跟蔡长亭学习日语。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司行霈。远在江南的司行霈,和叶督军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而且司行霈的性格桀骜,却不失信用。顾轻舟在太原府,司行霈应该更需要叶督军对她女人的庇护。既然有所求,就能合作。
顾轻舟的心情,无疑是非常欣慰,甚至有点得意。当然她也知道,是世事成全了她。她张扬,故而她出名,不像他的师父,默默无闻救助了乡民十几年,拯救了无数的病患,却也只是个乡野小郎中。顾轻舟也明白,这世上还有很多像师父一样的大夫。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徒有虚名。
看来,她也知道此事艰难,而且不愿意被叶督军知晓。顾轻舟装作不知情。她知晓不能言的秘密,最好不能戳破。
司行霈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顾轻舟转念又想,并不是司行霈的思想更开化,而是他没什么道德概念。他从最基本的人性出发。
女孩子拉着顾轻舟的衣袖,泪眼婆娑。顾轻舟蹲下身子,和她平视:“姐姐教你一句话:不要哭,一旦你哭了,其他人都会欺负你。”女孩子似懂非懂。
她并非良善之辈,让她多喜欢两个陌生的小孩子,甚至想要养活他们,顾轻舟做不到。
“为何心情不好”“心情不受我自己控制,若是我能掌握它,我也不想它不好。”蔡长亭叹了口气。
死亡不是常见的吗?哪一条帝王路,不是由枯骨铺就?
叶妩放松了精神。她不了解康昱,康昱的喜怒从何而来,她拿捏不准。叶妩之前会为此失望,现在她看透了——总会有她不知道的性格,总会有当面讨厌她的人。康昱只是其一罢了。
司行霈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隔着茶几,几乎将顾轻舟拎起,怒极咆哮道:“混账东西,我为了娶你等了那么多年,就等着么个结果?老子想要一个和平盛世,还不是为了你?若没了你,老子实现了理想做什么,蒸着吃吗?”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利用有限的资源,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包括顾轻舟,也包括蔡长亭。
“乱世出妖孽,这个女人是天纵奇才!。。奇才能借天势、运人气,翻雨覆雨,岂是你这等蠢材能非议的?”
“夫人,一个孩子能长大成人,需得经历各种磨难。这个世道,迟早有一场大战,我现在不肯再添儿女,就是不想他们长在乱世里。我已经无心再抚育孩子,剩下就只有这三个了。你看在我一把年纪,司家又人口单薄的份上,不要再说杀了轻舟这样的话。“司督军道。
张庚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老婆把他儿子揍得跟孙子似的。此刻,他才收敛看热闹的表情。
“我很好,三个孩子都好,你可好?”几个字,重复用,却让人心酸得厉害。
古语说“义不理财慈不掌兵”,顾轻舟这般慈善,在军家而言是大忌,所以她推崇的叶督军的做法,也是固步自封,不出五年,山西就会有大货。
见识过了这样的,其他的爱情她大概都看不上眼,就似由奢入俭难。既然如此,她就不打算委屈自己了,也不去追求纯粹的感情,她要把这天下的漂亮男人都睡一遍。除了司行霈。也除了蔡长亭。漂亮可以,太妖孽或者变态的,还是算了吧,程渝啃不下那么硬的骨头。
“男人只是动念,女人容易动情。”
“既然没有两个相同的人,那么夫妻俩的组合,更是无法复制。任何人的经验,都不足以支撑你的感情。你要靠自己,只要自己摸熟了你感情的脾气,你才能驾驭它。再说了,两个人的感情更大,它不是你一个人能做主的。”顾轻舟笑道:“别愁眉苦脸,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无师自通。”
“老师,谢谢您没有劝我放开心扉去接纳。” “为何要接纳?”顾轻舟道,“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要说出来。虚伪如果换不来好处,那虚伪干嘛?”
辽阔富饶的太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又本着事不关己,对外客充满了宽容。加上世道的变化,这些年怪事层出不穷,顾轻舟和司行霈的那点事,着实毛毛雨,无法引发风浪。
“晚安。”顾轻舟道。司行霈也道:“好好睡觉。”
“四姨太想做后院第一人?”顾轻舟道。四姨太笑了笑:“谁不想呢?”一语道尽。
她搂住了司行霈的腰,紧贴着他的胸膛。年少不知离别苦,方知滋味,却被相思累。
“君子协议,查到了别告诉夫人。”顾轻舟笑道,“事后,我们再说话。” “好。”
于是,她还是要回太原府去,那里是战场。顾轻舟半晌才开口,对司行霈道:“我终于明白你上战场前的心情了。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的亲人就在身后。”
顾轻舟笑道:“要这样高调吗?”“高调点好,容易获得信任。”蔡长亭说。
顾轻舟也能想到,她不过十六岁就嫁到了苏家,然后一辈子困在内宅,对岁月的感知不深。家中没有长辈,所有人都死光了之后,她抚养丈夫的侄儿,又把母亲接过来作伴。生活清苦,却简单甚至单调。这种简单,让她始终保持着年轻的心态,形容举止非常优雅,并无农妇之感。
顾轻舟道:“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风水轮流转,总能赢回来的。”叶妩嗯了声。
司行霈很想说,轻舟你如今是铁板一块,平野夫人攻打不了你。幸好我替你斩断了牵绊。养大你的人,就是你的枷锁,是平野夫人从小套在你脖子上的。当然,你习惯了,那些枷锁长在你肉里,你把它们视为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我斩断了你很难过。但是,唯有他们死了,你才是真正的无畏。司行霈知道,他保护了他的轻舟。哪怕他要回平城,他也不担心。他没觉得自己了不起,他不觉得自己很善良,可他从来不会错。司行霈行事,不考虑感情,只考虑效率,他做到了。
瞧见了二宝,康晗的笑容就再没消失过。她一直拉着二宝的手。程渝在旁边嘀咕:“这样头喜欢二宝呢!”顾轻舟白了她一眼,道:“你一天到晚操心旁人的爱恨情仇?”程渝道:“是真的。你这个做师姐的迟钝,还不许旁人眼睛明亮?”顾轻舟败下阵来。
顾轻舟的性格非常难对付,她似乎学会了司行霈的油盐不进。厚脸皮、腹黑深沉,这样的女孩子,别说掌控她了,就是和她平等对话,都需要耗尽心神。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看着满地的琼花,宛如薄霜。疏疏朗朗的树枝下,漏下点点银芒,寒风就从缝隙中穿插而入。
她道:“这是我的猜测,我去问她吧。玩意是我猜错了,我跟她赔罪,别让我成了挑拨离间之人。”顾轻舟的态度,感染了程渝。对待朋友,就应该有对朋友的姿态,哪怕是错了也要清楚明白。程渝从前不懂,如今豁然开朗。
“轻舟。。”周烟尝试着开口。顾轻舟就看向了她。顾轻舟的眼神深邃,眼珠明亮,似有碎芒撒入眼底。有种洞彻心扉的光,直逼周烟。周烟心底发怯。
她插科打诨,让顾轻舟在太原府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多了很多的欢声笑语。
顾轻舟知晓他们的善意,只是遇到事情就躲避,并非她的行事风格。躲是躲不掉的。任何的危机,都需要去处理掉它,而不是躲避它。
“督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能疏通,不能强堵。”顾轻舟终于开口了,“督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了。”金家张开了这张大弓,对准了顾轻舟。说出什么妖女动乱太原府,这也是要把督军拉下水。
可如今的乱世,他只得靠坑蒙拐骗混日子。顾轻舟心中倏然就无怨气。在这苍天之下,人都如蝼蚁,谁不是为了生存而呕心沥血?
叶督军就顺势教导下属:“顾小姐她知道引雷针的作用。她一直说,若有五分把握,就要拿出十二分的信心,着天下的事,哪有十分肯定的?”
顾轻舟赢了,赢得轰轰烈烈。当时看过她的人,心中对她的崇敬,轻易无法撼动。
顾轻舟真的非常像司行霈,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无论如何用力,也抓不牢她。她简直无懈可击。
但是她没事,可见她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从前敢走过大爆炸,如今就敢玩雷电。在这么下去,她就敢用肉身去堵大炮筒了。司行霈心慌的不行,气的不行,额角冷汗都流出来了。
长辈们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顾轻舟每次想到这句话,都毛骨悚然。两个人组成家庭,可以产生感情,也可以产生怨气。一概而论,简直不负责任。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司行霈其实没那么生气。可不生气的话,又显得太纵容她胡闹。司行霈骨子里爱极了冒险,他也欣赏顾轻舟的这般狠劲。只是,他不能说。他们以后就是两个人了,生命不再只属于自己,也属于对方。顾轻舟死了,他司行霈活不成,反之亦然。他们都应该学会收敛,学会自保。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康家如此厚待朴航,朴航生出了其他心思,我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一旦太原府大乱,这条街上,司行霈的院子不失守,这条街就无大碍。最危险的地方,同样是最容易掌控局面的地方,易是最容易逃脱的地方。“享受最大的自由,就要付出最大的心血,这点我懂。”顾轻舟道,“我喜欢这里。”
平野夫人在这一刻,总感觉顾轻舟像极了她:她狼心狗肺,自私自利。这种品质很难得,平野夫人进宫之前,她娘家派人专门训练她。宫廷是魔鬼炼狱,心若是有一丝软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连累家族。
平野夫人也知道顾轻舟厉害,厉害得邪门。
司行霈道:“就是咱们院子的后面那株。”顾轻舟才出来五天,她眼巴巴期待的梅树就开了花,有种“山中数月,世间千年”的错觉。她轻轻嗅了下。
“对啊。可是她死了,夫人就觉得我应该内疚。人的想法很奇怪,胜利者若留有余情,失败者会反扑,不死不休;胜利者若痛下杀手,永绝后患,世人又觉得胜利者需要为失败者的死亡而负责。我辛辛苦苦赢了她,还要背负这么多?”顾轻舟反问。
顾轻舟觉得,她可以出手了。从前出面,是拔苗助长,对叶妩没有任何好处;如今再出面,就是问题发展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叶妩需要一个长辈一样的人为她领路。
叶督军是个深情的人。他把一腔深情,付诸在他的家庭,以及他的土地上。他看似墨守成规,毫无远志,实则他把百姓看得很重。
那些爱撒泼的孩子,都是因为对自己得到的爱深信不疑,知道父母的爱经得起考验。顾轻舟却不敢。她小时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她那时候就不太确定,自己无理取闹能否换来成功。记忆总是挺模糊的。顾轻舟觉得师傅和乳娘疼爱她,可到了这一刻,她又不是那么确定。
她对顾轻舟道:“你义父想要找小五回来,我不同意。小五一辈子衣食不愁,不知艰苦为何物。他难得对一个人如此深情,对一件事如此执着。他的深情和执着,若是半路被打断,他这辈子就废了。“顾轻舟握着颜太太的手说:”您所虑是对的,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颜太太抹了眼泪:”可我担心他的健康,更担心他耗尽一辈子。”这件事,一直让颜太太煎熬。
司行霈转过脸,把不方便直接对齐师父说的话,通过对顾轻舟说,表达出来:“当前乱世,防卫力量增强,百姓就多一份安全。我请齐师父去军中任职,既是欣赏他一身武艺,枪法绝伦,更是像增加我军的战斗力,保家卫国。我父亲常说,‘猛士不带剑,威武岂得甲?丈夫不救国,终为愚贱人。’念书的时候,先生没教过你‘位卑不敢忘忧国’吗?我这是替齐师父实现胸中抱负,免得将来沦落成个世外愚笨之人,怎么就成了胡乱出主意?”顾轻舟这时候才想起,司行霈到底是个统帅。身为统帅,言语的艺术一定要会。改悲情的时候要伤心欲绝,该激励的时候要慷慨激昂。
顾轻舟心中,似乎又什么情绪,在缓慢激荡。可能是她从小的世界就单薄,单薄道她没办法承受太多善意。谁对她好,她就恨不能肝脑涂地报答。
“越是有钱人钺希望恢复帝制,反而是中下层穷苦人渴望民主。有钱人不需要自由平等,他们就需要维持自己高高在上,同时又把其他人贬低到尘埃里。”
“办妥了,等着收场即可。”叶督军道,“我的四师长说了,多谢司少帅的二十根大黄鱼。”“你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跟着我,我能给他的更多。”司行霈道。叶督军就说:“你当心点,我最近的枪容易走火。”
顾轻舟明白一个道理: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既然想要娶弟媳妇,就得伏低做小,听从康家的安排。
顾轻舟依偎着他,突然道:“司行霈,你人真好。”司行霈用力一搂他的肩膀:“余生我们就靠相互吹捧过日子了,也挺不错的。”惹得顾轻舟大笑。
康昱固然太小气、爱吃醋闹脾气,可他脑子清晰,为人善良,还有一颗勇敢赤诚的心。性格上的缺点,可以慢慢改正,人品上的优点却是难能可贵。
“见识过了,也算是长了一点阅历,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禽兽,就不会害怕的。如今要做的,就是摆脱他。”十几岁的人,见识是有限的,内心更是明亮的,何曾与阴暗争斗过?他们会害怕,所以顾轻舟替他们统筹。
司行霈的母亲死了多年,那些比海还深的仇恨,似乎只是心头的执念。等这个执念得到了解答,他好像豁然轻松了。
他时常对邪恶的东西着迷。只是,他尽可能遏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流露出端倪,否则会引起旁人的恐慌甚至鄙视。。。蔡长亭今年也二十六七岁了。二十几年不长不短,见识却足够了。他认识很多人,爱慕他的女人甚至男人,多不胜数。他从未动心。动情倒是有过,可不动心。那时候他就想,爱情怕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并非每个人都有。
经历了一些事之后,谁还能保持初心?顾轻舟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可她身在此山中,楼高四面风。等她看到旁人变化如此巨大时,她才惊觉自己懵懂了。
她第一次不讨厌这聒噪声。她的心太荒凉了,哪怕司行霈在身边,也是一样。她需要一点热闹。而无言的声音,哪里只是热闹?他一个人就能形成“人声鼎沸”的效果,简直是热闹非凡。
她把秦九娘的事,默默记在心里,细细品味着,就想人这一生,真不能任由自己落魄。一旦落魄了,老天爷就会像个顽皮的孩子,最爱落井下石,非要再踩上几脚才肯罢休。
顾轻舟又似想起什么,感叹道:“我乳娘曾经说过,人的智慧不是学识带来的,而是经历。学得再多,没经历过,也不是真正的明白。所以我从小没有正经念过书,只是认字识数。不过,不管村里发生什么事,乳娘都会告诉我,分析给我听。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乳娘那些话的意思。年龄和学识,都不能增加智慧,只有经历可以。哪怕活了一百岁,没有经历过某些事,不明白的道理还是不明白;但是经历过了,三岁孩童也懂。”
困难层出不穷,顾轻舟几乎看不到消停的那天,就叹了口气:“司行霈,人间苦。”
“。。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天赋和敏锐,才能混成人上人。”顾轻舟感叹说。
人死如灯灭,所有恩怨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司行霈能理解她,有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和他一样,都是三分机会就会拼七分的人,故而他们容易获得成功。
顾轻舟看了眼他,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从小没有父母教导,如此年轻就出人头地成了以团之长,所以他冒进且狡猾。
然后他对顾轻舟道:“司太太,天助自助者,若他没这种置之死地的决心,我事不会饶过他的。这个道理,你也传授给阿妩。”叶督军选择放过苏鹏,为了叶妩,更因为苏鹏断腿的决定。你能为自己做到极致,那么我就能稍微帮帮你。老天爷也是如此。想要成功,就得做到极致。等你的努力感动了老天爷,才有希望。
“那就宁可我负天下人。“司行霈道,”错杀一千,总好过将来马失前蹄。“除了顾轻舟,司行霈的心思简直是坏透了,而且不讲道德。好与坏,他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他做事只有目的和结果。
“我的世界里,没有对与错,只有轻舟。”
司行霈和叶督军一番唇枪舌战,认错的心思事有的,只是态度不怎样。叶督军跟他,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来,只是见他动刀动枪,就为了替顾轻舟出一口气,而且是这点小事,让叶督军觉得不可理喻,可能是上了年纪,叶督军对年轻人的爱情,总感觉像邪魔一样,无法控制。他也就懒得管了。
末了,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没有顾轻舟之前,他过得浑浑噩噩。浑浑噩噩的人生,到底会过得多糟糕,他没办法估计。现在,他有轻舟了,心田似阳光晒过的玻璃房,房间宽敞、干净、明亮,无论何时都可以从容不迫。他握了下顾轻舟的手。
“职责所在。”顾轻舟笑道,“我既然享受了神医的名誉,就要承担我应有的责任。”“哪有什么责任?”司行霈道。顾轻舟却说:“责任是在内心的,而不是强行规定的,这是我心中的大任。”
老五可能就是猎物,是老狮子给小狮子训练牙口用的。生在如此家庭,旁人也许会匪夷所思,身在其中的人却习惯了,这大概就是“入鲍鱼之肆,久闻不知其臭”。
“哪里变了?”司行霈道。卓大帅道:“沉稳了,你从前就是个小痞子,现在像个老滑头。”每一句话中听。不过,聚聚都是真话,司行霈哈哈笑了,说:“大帅倒是一如既往土匪做派,不过你那些儿子,全像草包。”他们相互挑刺,谈得挺融洽。
顾轻舟和程渝在路边送行。司行霈停了车,道:“你怎么一个人出城来了?说了不用送的。”程渝就问:“你看不见我吗?”
她在这个瞬间,不是幻想到了霍钺什么,而是思路突然劈叉,想到了高桥荀。
顾轻舟听说,着老妇人也是乡下出身的,没想到这么会说话。果然,人交际的能力,跟学识没关系,全靠天赋和见识。
她道:“可以,如果菜好吃,我们就不走了,再留一晚也无妨。”她性格活泼,处处都是豪迈做派,卓五越看越觉得她真不错。
“从来富贵险中求。”叶督军道,“打仗就会有胜败。”他这一席话,彻底宽慰了顾轻舟。顾轻舟笑道:“督军,我做事总是求胜,您点醒了我。”
顾轻舟说这些,无非是在激怒他,让他一走了之。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的,而她不想继续和他谈,因为谈下去就要说到程渝。顾轻舟是帮亲不帮理的人,她是支持程渝的。
高桥荀半晌答不出话,最终嘶哑了声音道:“我回来了。”程渝笑道:“我这里,你回不来了。”说罢,她站起身,会房去了。高桥荀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所有的幻想就像泡沫,全部被搓破。他脑子沉,双腿也沉。你走了,引来的伤痛塌了她心上的路。等你再回来,她的路修好了,却早已不是你能通行的那条。程渝不是普通女子,她爱憎分明,没有回转的余地。
司行霈道:“义夫,我是很尊重您的,请您也体谅我!”他还叫了一声义父。这是顾轻舟的义父义母,也就是他的。“你既然叫了义父,我就少不得托大。”颜新侬道,“过去的事,你说过很多次,我也明白。你参加葬礼,不是为了死者,而是为了安慰活着的人。”司行霈道:“我坚持己见。”
程渝听罢,只感觉世事无常。她曾经被丈夫背叛,父亲又被暗杀,家园被抢占,母亲带着幼弟到处流窜。那段日子,如今回想起来,并非全是悲伤,反而能从中得到些力量。经历了那么多,程渝现在无所畏惧了。
秦纱扫了眼众人,冲顾轻舟微笑,就转脸去看司行霈:“你就是我的女婿么?”司行霈走过来,立在沙发的后面,眸子傲慢:“你生得出轻舟这样的女儿吗?”轻纱的笑容,就变成了冷笑:“怎么,你也想杀了我?”她时时刻刻挑拨着顾轻舟和司行霈。杀了师父和乳娘,这件事永远都是顾轻舟心中的刺,不碰就不疼,一碰就咬伤筋动骨。秦纱专挑这根刺撩拨。“有何不可?”司行霈回应了她的挑衅,“王太太,这是最后一次,你懂我的意思!”秦纱嗤之以鼻。
顾轻舟端起茶杯,体面话就先放了出去,道:“二宝托付给康家,我很放心。这些小事,就算事我这个师姐替二宝做的。老太爷若是感谢我,就把这个情寄在二宝头上,将来多照顾他。”
此刻的她,才知道顾轻舟的确像她的乳娘。看着那么不显山不露水,肚子里却全是主意。
从前的种种,顾轻舟还记得,她威胁杀死秦纱,都是说说而已。她打了秦纱一巴掌,就算这次的事两清了,她并不记恨秦纱。很多时候,旁人说了什么不重要,做了什么才重要。平野夫人许诺了种种好处,也救过秦纱,却把她当棋子;顾轻舟嘴上冷漠无情,却是用她的办法,保护了秦纱。很多年了,秦纱很多年都在风雨里飘荡,从未有人真正考虑过她。她的尊严、她的安危,都没有考虑过。顾轻舟却考虑了。
上位者都有个缺点,哪怕再精明的人也如此:他们多疑。至高的位置只有一个,当出现可能的威胁者时,他们会敏感疑心,最后将那个威胁者除掉。
不过,朴航一死,她的三个哥哥怕是要动心思,康芝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一番坎坷。她没空去装腔作势,还不如先躲起来养精蓄锐。
“很多人喜欢你。”蔡长亭淡淡道。顾轻舟说:“我做好了自己。我努力的时候,不是为了谁喜欢我努力。至于换来什么样子的结果,我不在意的。”
她从不肯正视自己。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内心深处却不欣赏自己,故而她从来不肯对自己的心去思考。浑浑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她小脸莹白如玉,羽睫修长,静静轻覆下来,乖巧得不像话。在这个瞬间,她又有点像孩子了。司行霈一下一下打着扇,自己也困了。顾轻舟一个小时后睡醒了,就瞧见她丈夫半躺着,半阖着惺忪睡眼,想睡又不敢睡得,替她扇风。顾轻舟的心,似落入一片花海里,四下全是娇艳夺目的花,芳香袭人,阳光温暖。
叶督军英雄所见略同,一听就蹙眉:“折腾什么?趁早给我收手。我叶骁元事没儿子,却也不会要他康家的,索性断了来往,让他们安心。”这话大气,实则是气话。
顾轻舟道:“督军,您莫要生气了。小孩子的生命气脉旺盛,就好像满池的水,总要兴风作浪。等折腾了几次,水溢出去了,气脉逐渐开始走下坡路,人也成熟了,就会感觉年轻时可笑。”
“孩子话。”司行霈道,“你不折腾他们,他们就咬折腾你。一个女人家,没心机能活得好吗?”叶妩看了眼顾轻舟。顾轻舟微笑,踢了下司行霈的靠背。司行霈道:“这是实话。天真单纯的人,就咬吃很多亏。你如果信奉吃亏是福,那就当我没说。”他这席话,倒像是让叶妩心里过了一道坎。叶妩的内疚,当然不是康家遭受了担忧,而是她自己对康昱耍的小心机。
他笑出声,程渝听到了,转移矛头:“霍龙头,您帮我打司行霈一顿!”霍钺笑呵呵的:“我和司行霈、轻舟是朋友,只有帮亲的份,没有帮理的心。”众人哄堂大笑。
“操心操心自己吧。”顾轻舟道。“我自己的事,操心不来。”蔡长亭笑道,“需得来日方长。”顿了下,他继续道,“轻舟,我还是喜欢你。”“哦,抬爱了。”顾轻舟道。蔡长亭见她完全无动于衷,根本不像是伪装,也无法令她动容,就索然无味,回房更衣了。
认真说起来,王玉年上任,既不是因为他的声望,也不是因为他的资历,实在像架空的楼阁。叶督军一句话,就可以把这楼阁给推倒。
她掏了钱,拿到了车票。看了眼车票,具体事开往哪里,她不知道。车票上的两个字她熟悉,合在一起却愣是不知其意。
“少娶姨太太。”叶督军对司行霈道,“否则,家就完全没了意义。”司行霈忍俊不禁:“我娶姨太太?我家那位,可是连老天爷都能算计的,我敢娶姨太太?那我们全家都要被她玩死。”叶督军很鄙视他:“你不要把惧内如此直白说出来,丢人不丢人?”“丢人也兜不住,我就是惧内。”司行霈道。叶督军终于笑了。这一笑,内心紧绷的弦,好像松弛了不少。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学生时期的布娃娃。明明女孩子都爱布娃娃的,可她缝补的那只,却要交上去,因为那是作业。哪怕如此,她也是认真的,她需要一个好成绩。她做的布娃娃精致,老师就会多看她一眼,从而有个更好的前途。如今事一模一样的。一阵阵的缝补,裙式她的心血。肚子里的孩子,一点点成长,汲取的也是她的气血。她没有伤心,也没了忐忑,很坦诚接受了这一切。
叶妩点点头。头一点,心尖一颤,闷生生的疼。
“蔡长亭事要试探我们对霍拢静的感情。”那时候,顾轻舟就知道了。在开枪的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霍拢静事假的,蔡长亭绝不会那么轻易把霍拢静交出来,他还要留着她做筹码。”这个道理,顾轻舟知道,司行霈和霍钺也知道了。在旁边的树丛里,肯定有眼线在监视着。假的霍拢静偷袭司行霈,只要霍钺活着顾轻舟稍微犹豫,他们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霍拢静的目标。明白了这一点,赌定蔡长亭不敢冒失,顾轻舟和霍钺利落开枪了。他们毫不犹豫。任何试探,都被击破。蔡长亭现在就应该明白:只要霍拢静成为武器,伤害了他们任何一个人,她就会立刻被消灭。如此,霍拢静的作用不是那么大,也许她还真有生还的可能,否则蔡长亭一定会把她往死里推。然而,顾轻舟和霍钺事后的心情,并不轻松。他们后怕了。经过一夜的煎熬,他们更加后怕了。越想越怕,越走越怕。“万一,那真的是霍拢静呢?”这个念头,在他们险种盘旋。这个念头一起,顾轻舟和霍钺就知道,蔡长亭又成功了。蔡长亭布下的剧,不管他们怎么走,蔡长亭都稳操胜券。“下次再有相似的蒙面女人出现,我们还能如此果决吗?”顾轻舟自问。她做不到,因为她那时候回考虑,天下岂能有如此多类似霍拢静的人?这一次,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不止是她,霍钺同样。他们不开心。。。。霍钺在对面的树干上。司行霈突然对他道:“我这一生,有你和轻舟,就足够了。”霍钺条了下唇角,想笑,没笑出来。他在那个时候,选择了理智——理智的内涵,是司行霈。他选择了司行霈。
蔡长亭心情好。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打了一巴掌,内心是甜蜜的。蔡长亭看似赢了,其实顾轻舟也没输。她利落开枪的瞬间,她就等于是赢了,她让霍拢静这颗棋子的价值一下子降低了一大半。不管多难的局,她都能赢,不是十分的赢,也能赢五分。总能赢。蔡长亭很喜欢这样的顾轻舟。这样的她,格外有魅力,像个漩涡,有一种强大诡异的力量,让靠近的人无法自控的深陷下去。
她笑了,笑容仍是那样绝美脱俗,仿佛他是这世上最纯净圣洁的花,缓缓盛绽,惊艳了万物。顾轻舟不太懂,为什么老天爷要把如此剧毒的东西,造得这样美丽。不过她想到,越是美得异常的花、美得异常的蘑菇,都是剧毒的。呢么异常美貌的男人,又何曾例外?“轻舟,你不过是登门发脾气来了。”蔡长亭道,“你心中很清楚,你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王玉年的态度,说明了一个问题。司行霈就直接把这个问题点出来:“他已经想到了对付你的方法?”“是。”顾轻舟丝毫不侥幸。她经历的事太多,天真和单纯早已不认识她了。
“我知道你关心他们。”霍钺道,“放心吧,司行霈做事看似无良,实则利弊他比谁都清楚。有时候我们看不透,是因为我们站得没有他高,不如他有远见。我和司行霈认识很多年了。他每次行事,外人都骂他出格、胡闹,就连他父亲也是。可到了最后,他往往赚得最多。他一开始,就把后面的事都想到了,这一点,顾轻舟像他,他们俩事天生的一对,咱们全比不上的。”程渝发现了一件事。霍钺谈及顾轻舟和司行霈时,赞美之词不绝。“霍爷,你真是既喜欢司行霈,又喜欢顾轻舟啊。”程渝感叹道。
一席话,汉子说的不带感情。他脸上也有麻木:受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对痛苦和磨难都习以为常了。顾轻舟心中难受。
这样的笑声,显得无礼,不少人蹙眉看过来。然而瞧见了他,纷纷舒缓了眉头。男人觉得他高大魁梧,肌肤幽深,像个当兵的,不敢取笑他;女人觉得他修长挺拔,俊朗不凡,不忍取笑他。世界对他这样强大又英俊的男人,是很宽容的。
对女人献殷勤,好像是男方主动的事,可到了顾轻舟这里,却连机会也无。蔡长亭的笑容,有那么一两秒淡去,又快速堆砌在脸上。
“那位司太太事你的义女,你当然偏袒她!你搞清楚没有,你仙子啊嫁到我们王家了!”王玉书大声咆哮,眼泪也滚了下来。这话说得就严重了。秦纱事开过赌场、妓院的女人,她什么场面没见过?侄女几句话,压根儿无法掀起秦纱心中的波澜。她淡淡道:“你们王家?我事嫁进来的,你将来是要嫁出去的,到底谁才是真正姓王?”她不说难听的话,也不大声,始终心平气和戳王玉书和王璀。
叶督军冷笑了下。能势利眼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脸皮厚得不像话,怎么有点像司行霈的作风?从前的卓莫止,外表挺斯文的一个小伙子啊。
“轻舟,你怎么如此护短?”司行霈问她。顾轻舟想了想:“跟你学的,你护短护得天怒人怨。”司行霈哈哈笑起来。顾轻舟学会了很对他的脾气。从前,他也偶然听人说自己脾气古怪。可这些古怪的脾气,被顾轻舟学了去。司行霈旁观,不觉得奇怪,反而很可爱。如此,他心中得意。
人的情绪,不管好与坏,都有时限。一旦过了时限,坏情绪自己就会慢慢淡去,不留痕迹。秋风萧杀,一转眼秋意渐浓。
不成想,卓三却瞧见了顾轻舟。他走过来,气色不善,声音也冷嘲:“司太太,您好啊?”“我太太很好,你挂心了。”司行霈眼神一凛,落在卓三身上。卓三被他的气焰逼得后退一步,心中发怯。
他从前觉得,女子柔弱娇贵。自从认识了顾轻舟,他就改变了这等想法。和顾轻舟在一起,司行霈心情很轻松,只需要好整以暇看戏,等待顾轻舟大杀四方即可。他喜欢这种轻松感。爱一个人,需得幸福。顾轻舟身上就有独一无二的魅力,令人幸福。
“无妨。”顾轻舟对王璟微笑了下,这才看向王珂,淡声说道,“我不会受你为徒的。”她素来干脆。居心叵测的人,顾轻舟不招惹。这类人的善意她无感,恶意她不惧,只是无心与之周旋。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敏锐到了一种不讲道理的程度。
“有准备是好事,日子总要过的;有希望也是好事,否则何以寄托?”顾轻舟道。
顾缨和孙合铭出发时,他内心深处非常纠结。太过于珍惜,他反而没让他们带只言片语给轻舟。他想要见到他,亲口对她说。
“你好不好?”他也问。“我。。。”顾轻舟沉吟了下。她似乎不知如何启齿。她试图总结下自己这几年的经历,想了很久,最终她只想到了一句话。“我嫁给了司行霈。”她道。原来,她的所有成就,这句话就全部都能概括了。
灯光太过于明亮,她细瓷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芒萃然,是精神饱满的模样。她活得很好。一个人的精神,能透出生活状态。
容貌遗传这一点,她师父曾经告诉过她。告诉她的时候,师父特意看了她两眼,那两眼她记忆深刻。她不明白。小时候的记忆很奇怪,任何不明的东西,都会深深刻在脑海中,知道长大后幡然醒悟,才会丢开。
她突然发现,一个人的医术再好,比如她的师父,一个人的计谋再高超,比如她的乳娘,只要立场是恶的,做出来的事也会天怒人怨。当年的孙家,是何等乌云密布?
当然,她任何的血脉,也不会浪费,所以她让自己的女官合随行大夫,训练顾轻舟,将来备用。任何事都需要做两手准备。
她只是顾轻舟,这才是她。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才构成了她的全部。这个社会一直认定她是孙家的外甥女,迷茫的只有她自己。如今,她也重新找到了自我。
平野夫人见不到她,就跟司行霈聊了聊。“我十月怀胎生了她的。”平野夫人口吻温柔,“她再怎么生气,也不能说那样的话。我才是她的额娘,不是孙绮罗。“司行霈道:”轻舟知道的,她懂得自己的选择。“平野夫人摇摇头,笃定道:”她不懂,她现在是闹小孩子脾气,怪我当年丢下了她。“司行霈抽出一根雪茄。平野夫人道:”你去叫她出来。“”她想要安静。“司行霈道。他慢慢点燃了雪茄,深吸一口,再吐出轻雾。透过薄薄烟雾,他看向了平野夫人:”你想要轻舟原谅你,难道就靠口说吗?不得给点好处?“”哦,你要什么好处?“平野夫人瞥了眼司行霈。司行霈想了下,道:“比如说,把霍拢静还给她?”平野夫人怔了下。她微笑了,看向了司行霈:“那好,你让轻舟出来,我跟她说关于霍拢静的事。”“不用说事,把人带过来即可。”司行霈道,“若你不肯给,那么我可以去找蔡长亭要。”平野夫人一下子就变了脸。她的牙齿似乎咬了下,压抑内心几乎失控的情绪,然后又慢慢露出笑容:“贤婿,你在中间横插一脚,不怕将来里外不是人?”“轻舟都不认你事娘,我更不会认你事丈母娘了。别叫我女婿,当不起。”司行霈仍是不轻不重的口吻。他这样的语气,再好耐心的人都被他逼得跳脚。平野夫人却比他想象中更有韧性,因为她从头到尾,只是脸色稍微变了下,根本没失控。她恢复了温婉恬静:“你让轻舟来,此事我跟她谈。”司行霈眸光略微一动,像一簇诡异的鬼火。平野夫人心中优点凉,预感自己泄露了机密。等她离开,司行霈去找了顾轻舟,把此事告诉了她。“霍拢静不在太原府,至少暂时还不在。”司行霈道,“怪不得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平野夫人的语气和眼神都告诉了他。
顾轻舟咬了下他的手:“你缺德不?”“缺。”司行霈道。顾轻舟气得无可奈何。
真真假假,在权谋者得面前,是毫无意义的。权力才是至上。而血脉,只是争夺权力的工具。工具是可以造假的。
高桥荀应该长大了。大人应该明白,不是每件事情都有结果;丢失的东西,再怎么属于你,再如何心爱它,也未必找得回来。
“没有。他那个脾气,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热气,想跟他吵架也难。”程渝笑道,“他连发火都不会。”卓莫止生气的时候,是有一种气魄,能让人感知他的愤怒。愤怒应该是炎热的,而他的愤怒是冷酷的。
顾轻舟这才停下脚步,笑道:“我看他不是生气,而是吃醋了。”程渝嗤之以鼻:“一个大男人,吃什么醋?娘们唧唧的。”
一边抽烟,司行霈一边委婉说了顾轻舟的意思“。。。别惹女人。女人是不讲道理的,她们崇拜强者,更同情弱者。你把高桥荀放在弱者的地位,会引发她们的圣母心。”司行霈道。他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那你永远难成大器。”司行霈道,“一个人做事,要从效率上去考虑,并非一时意气。”
这场风波,程渝只当是过去了。她依偎在卓莫止的怀里,不肯深想前景。想了也没用,她的人生早已被她弄的一团糟了。现在再想要重新收拾、从头开始,非要扒一层皮不可。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不会放弃高桥荀的。而程渝,没想过浴火重生,她得过且过。
很多时候,人都会趋利避害,去认命,然后过自己能抓住的生活,以及不打扰其他人的情绪。
不成想,顾轻舟道:“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件事。”“何事?”当时司行霈和芳菲很好,是兄妹之间的那种亲昵,顾轻舟却气哭了。九岁的张辛眉告诉她,假如她不开心,那么司行霈就是错了。他再合情合理,都是错的。如今,换了个角度。顾轻舟就知道,她也错了。她再有立场,司行霈如此焦急和气愤,她都错了。“。。如果你为此不开心,肯定是我做的不够好。”顾轻舟道,“对不起司行霈,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常会忘记,我对阿哥的感情,和你看到我跟他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忽略了你。”司行霈猛然踩了刹车。
“以后不见他?”司行霈笑问。顾轻舟也笑了,道:“尽可能不见了。很多时候,多情才叫无情。”
他父亲非常自卑。然而,自卑的人多伴随着狂傲。她父亲表现出来的,是嫉妒傲气的。换做往常,他早就不耐烦破口大骂了,天皇老子也不值得他如此谦卑的。
顾轻舟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不能保证,得看他自己了。”但是她私心里却觉得,王珂会一日比一日开朗的,他本性就不应该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阴郁人。
顾轻舟派来的人都比较沉默寡言,在王珂面前的时候也眼观鼻口观心,这让王珂多了几分自在。
“妈,能不能放过我?”程渝道,“我不想嫁给卓莫止。他比我小那么多,不牢靠的。”程夫人道:“当初你嫁个比你大十来岁的,最后牢靠吗?”“妈,您怎么轻易戳我的伤疤?”程渝打算卖惨。程夫人表情不动:“你心宽着呢,伤不了你。”
“既然你开了头,怎么不想想如何收场?”程夫人淡淡道,“任何时候,做事都要负责。你很小的时候,妈就教过你,你忘了吗?”程渝嘟囔了句没忘。“那你说给我听。”程夫人道。程渝不情不愿:“生于世间,首先要是一个人,然后才是女人。做人需得有责任,懂大义,家为先,国为重。”
司行霈不杀了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的话,现在平野夫人绝不至于如此被动!她的心绪起伏,一瞬间千万里,表情却同时做了凄苦状。她是个娴熟、演技高超的戏子,情绪毫不突兀的,她眼眶湿了:“你非要这样说自己的娘吗?”
程渝的心思是跳脱的,顾轻舟无法用常识去思考她。
这一路上,秘书对金千洋大肆夸赞,阉然媚世得几乎叫人没眼看。金千洋一遍嫌恶这小秘书,一边得意洋洋享受着小人物的恭维。因秘书太过于聒噪,金千洋也腾不出心思去想其他的,跟着秘书到了王游川的公司。
顾轻舟的大理想太轻,小世俗太重。她和其他人一样,她渴望朋友,维护交际。这些,在平野夫人和蔡长亭看来,搜时不务正业。“她从不明智,只是机敏过人罢了。”平野夫人道。
房里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连顾轻舟和司行霈的睡衣也准备了,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好。顾轻舟:“。。。”这个瞬间,她承认司行霈那张刻薄嘴里说书来的话有道理,阿爸真的老了。他对孩子们过度的细心,让人心酸。
顾轻舟在屋子里晃荡了一圈,心中的主意还没有成型。活了二十几年,自觉事事都能掌握,直到遇着程渝。程渝总能把最好的牌打烂。然而,她有个很好的性格,就是好牌、烂牌她都不在乎,程家大小姐根本不在乎输赢。出身显赫又年轻漂亮的程渝,赢了是光彩,输了也输得起。顾轻舟一辈子不知“恃宠而骄”是什么滋味。程渝任性挥霍,顾轻舟却是步步谨慎,不敢松懈半分,程渝的生活是顾轻舟完全相反的另一面。故而顾轻舟埋怨程渝的同时,更多的是羡慕她。这样的羡慕,就像看着自己求而不得的人生轨迹,她情不自禁会自己消化对程渝的怨恨,留在她身边。
伤口不能捂着,否则就容易溃烂、化脓,最后引发高烧,要了人的命。程渝把她的剜心之痛,展露给了顾轻舟。孩子让迷茫的程渝找到了前路,她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在幽暗中摸索了这么久,她才算长大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司行霈发现,亡命徒能获得更多,勤勤恳恳的,只有受气的份儿。故而他越发肆无忌惮。
叶督军好一会儿才确定是他们,这才让副官按了喇叭。“这样冷的天,你俩好闲情逸致。”叶督军道。司行霈道:“没事,我们年轻,抗冻。”叶督军:“。。。”中老年的叶督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想要活活掐死这个爱显摆的小王八蛋。
他和程渝说一刀两断,他做到了。他狠戾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跟程渝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懂也没关系。”顾轻舟道,“世上的事多不胜数,人一生能遇上的,不过凤毛麟角。遇不到就不会懂,这是很自然的,跟年龄或者能力无关,只是一种阅历,我素来不渴求这种领悟。”
这席话,并未打击到他,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了。程渝在他心中,堆积了厚厚的高台,牢固结实。任何的风暴,都只是让高台稍微颤抖几下,落下毫不起眼的灰尘。可高台还在,推不倒。高桥荀试图拆了它,何况外人?
王晨的脸上还红肿着。她没有做任何处理,甚至加重了伤势。这是挨打的痕迹,第二次了,王晨没打算再有第三次。她留着证据,换取自己想要的。
“感情和理智,是背道而驰的。真情实感,往往听上去比较牵强;只有虚伪的假装,才可能被编造得严丝合缝。”
“你不怕他反对?”顾轻舟道,“程渝,感情需要坦诚。误会就好像是暗处的霉菌,捂住它不见阳光,它只会越长越旺。”
司行霈道:“自古就有俗话,分合乃天下大事,关乎天意。”“你信这个?”“当然信。有时候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浩浩历史,咱们多渺小,你知道吗?你想推动历史的巨轮,也要看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
程渝却毫无收敛,反而是泪水涟涟:“你去哪啊?带上我呗。”“我要去杀人越货。”司行霈道。他心情不是很好,不想应付程渝,说罢就要走。程渝拉住了他:“带上我,我想要和你坐地分赃。”
他感觉,程渝的朋友们都很伟大,因为时时刻刻都要原谅程渝八百次,才能继续和她来往。
司行霈几天没穿军装,也没有带枪,可他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 ,就好像惯于生杀予夺,叫人胆寒。
“如果四丫还在,她也不会要更多,她从不贪心。你如果有心,逢年过节去看看她的家人,给点钱财补贴他们的生活,就足够了。”康暖的眼泪滚了下来。顾轻舟的话,让她如释重负。良心的不安,会让人变得尖锐,甚至会想要逃避。
“我内心深处很想赞你的。但我心中住着另外一个人,她既想要好的结果,又想要完美无瑕的处理办法,想当婊子又想要立牌坊。所以我的话,听起来才那么阴晴莫辨。”顾轻舟道。司行霈失笑。他在她唇上亲吻了下:“你告诉她,事情成功了,这就够了。至于怎么成功的,你不知道,让她别作妖。”顾轻舟也失笑了。
秦九娘点点头:“很多人不肯接受现状,把日子过得很糟糕,总幻想不付出就好起来。你能接受二宝的残疾,把他训练得出来,能过上稳定的生活,你师父会高兴的,我回去告诉他。”
司行霈就打断了他们相互的客套。“四叔,这份恩情,我们是牢记的。”他对王游川道,“将来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到时候您只管开口。”王游川说好。
这是一个局。身死为局,要的是司行霈此生绝不敢再次踏入婚姻。。司行霈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变态。着变态浑身的血和灵魂都是黑的,只有心尖放着顾轻舟的方寸,有鲜红的、鲜活的血。哪怕违背天下伦理,他不会放弃他的妻子。这样的局,对司行霈来说毫无意义。
从小一点就炸的程小姐,从不会替旁人考虑,做事咋咋呼呼,一遇道难题就撂担子。如今,她那根柔软的脊梁骨,好像一下子就直了。
说到底,卓孝云的主意很正。顾轻舟觉得,两口子最重要的是互补,卓孝云的坚毅,能弥补程渝那懒散拖拉的性格。“果然是好狠心的男人。”司行霈又低声道,“假如我也这样对你,你肯定早就一枪毙了我。”“这不同。”顾轻舟道,“我能掌握自己的生活,能理智做出决定,能判断善恶是非。但是程渝不能。她随心所欲惯了,不知道什么是妥协,也分不清轻重。夫妻俩生活,如果两个人都一味的放纵,是过不好的。需要有个人能立起来,才能把日子过好。这次,我不通情程渝,她这叫自作自受。”司行霈听了,嘟囔道:“好狠心的女人啊。”顾轻舟在桌子下踩了他一脚。谁知一脚居然踩空了。他在紧急关头,把腿往后一缩,顾轻舟气不过,往旁边挪了下,然后一脚踩下去,她就看到正在喝酒的霍钺差点呛了。“现在城门池子里就我一条鱼,是吧?”霍钺无奈道,“所以你俩失火了,就可我一个人烧。”
之前坐席的时候,司行霈那个缺德鬼就特意指给她看。霍钺行事虽然不择手段,但性格比较中庸,评价旁人也尽可能柔和。
酒后吐真言,叶栅从此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再怎么好看,再如何珍贵,新的水也倒不进去。非要拼命去倒,最后只是让自己心中那腔柔情蜜意溢得到处都是,一文不值。
“我会的。她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是我最亲的人。”卓孝云道。顾轻舟满心的担忧,此刻才彻底放下。她想,跌跌撞撞这么久,程渝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这顿酒宴结束,程渝久彻底跟卓家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