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秋

近几日忽然降温，这才意识到漫长的秋终究还是悄然离去了，对秋的思慕忽然一下涌上心头，情难自禁，便写下篇貌似不合时宜的文章。

午后懒散窝在晃悠悠的藤篮中，眼目眯萋，昏然欲睡。身旁立一矮桌，上置小巧的一盏香薰，精致的塔香燃出细腻的烟气，依稀如舞女的水袖飘忽而上，在窗口处虚虚地掩着，自在轻盈。

于是想到桂花的香气。我向来是爱用烟去形容香味，它们都是缥缈而莫测的，是容易让人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地就沉溺进去的。记忆里桂花淡雅悠远的香气这时与婷婷袅袅的烟雾缠绵交融，一丝一缕皆清甜饱满，醇馥烂漫，流转于身侧，似酒曲慢慢发酵，本就昏沉，现更如畅饮千盏，酩酊大醉，乃沉沉睡去。待到悠然转醒，已至黄昏，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一摞白色的烟灰，蕴着古老朴素的味道。这时想到了秋天，想到月圆蟹肥桂香凝练，想到霜降叶落日光清冽，想到淡薄色浅的韵味。

然而自古人们对秋似乎存着私见。诗文中多以萧瑟，悲寂，凄苦来写秋，许是因为有了桃红柳绿的春的对比，秋的浅淡色调显得虚弱单薄，人用望秋先零比喻未老先衰，似乎就有这点意思。但这是对秋的误解。若以人比，春乃朝气蓬勃的稚子，夏乃热血洋溢的青年，秋怎么说也不至形容枯槁的老大爷，该是沉稳持重的中年人。而秋，也确有这层意味，尤其是深秋。天高气爽，落叶飘散，褪去春夏的暄气，未及冬日的凛冽，颇有历尽世事而不陷沧桑的清明淡然之气。就像真正流芳于世的好诗词，是脱离了雕饰的词藻与华美的格律，只余一纸凝练朴实之辞，却尽显深厚的积淀与无尽的意蕴。

我偏爱秋天的日光。淡而不寡，温煦和暖。不若夏的铺天盖地，亦不若冬的寥寥无几。秋的阳光是时隐时现恰到好处的，人们不会肆意挥霍，亦不用寸寸算计，可以充盈地利用与享受。如人手忙脚乱的一生，可达到这种至高境界的也是中年之时。没有了青春的放纵恣肆，也未到老年的分秒必惜，人们欣然过着自己想要且能够得到的生活。甘于平淡者靠着稳定的工资尽享亲人在侧之乐；追求名利者已然通晓人情世故，自在辗转商场官场；治学研究者凭着多年丰厚的积淀，将才思的精华凝聚在一本书几场讲演中，浑身散发着专家学者的儒雅气……岁月历练的痕迹不仅刻在可见的一丝一缕，更渗透于不易察觉的气质之中。这是纯熟练达的年纪，就像多年陈放才微微飘香的好酒，或是用瓦翁慢火煨煮方入味的汤，或是大家饱读千古诗书方一气呵成的诗篇……

扑通。是我的猫跃上了盘旋的植物架。无奈于被打断的思绪，我走过去抱她，忽而瞥见窗外叶已落尽的泛白的树枝，以及日渐惨淡的阳光，这才意识到，秋，已慢慢被冬所渗透了。她像一位傲气的名演员，在最好的时辰蛰居幕后，进行新一轮的修炼与沉淀，人们大概也会被雪花，绿草，蝉鸣所吸引，但待到她复出之时，人们就会发现，她的美好是恰到好处的，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因为经了一年，秋仿佛比上次相见更有几分韵味了，更能引起人的思慕与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