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治与绿蓑衣
主人要去寺庙里住一个暑假,众玩偶也时不时跟过去玩。
寺庙叫北海寺,表面上和国内一般寺院建筑规模并无很大区别,进了大门照旧是四大天王静立,弥勒佛背后是千手观音像,再往前走便有大雄宝殿、伽蓝殿等。
这座寺庙比较特殊的地方,便是供游客参观的部分为木质结构,到了后头却与寻常住处无异,一不注意就会让人瞬间忘记前面还是寺庙。
除了众师傅住在这里,若有法会或讲座沙龙等活动,附近的俗家弟子也经常过来帮忙。而且一到节假日,也有不少想体验寺院修行生活的志愿者报名前来。
大家到达寺庙时恰逢大雨,垂耳兔将披风变大了好几倍给众玩偶挡雨,才避免被淋成落汤鸡。
玩偶们被垂耳兔带到屋檐下躲雨,不一会儿便去角落里,凑在一起逗栓着的狗,神奇的这狗子见到玩偶也没多大反应,摇着尾巴呼啦啦欢快地转圈。
“看起来你对这里非常熟悉。”雅治看着垂耳兔在那心疼地抖干它的披风。
“当然,曾经的修行之地岂会陌生。”垂耳兔回道,然后似乎又想起什么,“虽然你爱管闲事,下次有麻烦自己帮它们解决,别再扯上我啊。”
“那不可能,毕竟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雅治说完便往别处探查去了。
“这只可恶的乌龟玩偶!”垂耳兔把披风甩得更用力了。
雨停后众玩偶摸去厨房,那里有个烧柴的灶台,蓝色星际宝贝往里加柴火玩,其他玩偶围在一旁烤火。
条纹兔看着桌面上仅存的一盘菜,好奇地问:“这种笋叫什么名字,从未见过?”
小蜜虫爬上去,不忘带手套扒拉了一下那笋,“是面粉做的,应该很有嚼劲。”
啪嗒。有什么东西似乎被扫下桌了,蜜虫跳下桌找了一圈,捡起一串黑色佛珠。
“你看,这个佛珠和那件衣服上的是一样的!”条纹兔指着门边挂着的绿蓑衣,胸口左右左右两边分别也串着黑色佛珠。
“现在还有人用蓑衣避雨吗,趣味了。”蓝色星际宝贝闻声而来,它接过蜜虫爪子里的佛珠祥端着。
“你们不要乱碰东西。”垂耳兔迅速把珠子夺走,又慎重地放回桌面。
“规矩真多,我们出去放烟花吧,反正现在也没人在。”条纹兔不高兴地说。
厨房门口有一棵长势很好看的松树,应是被精心修剪过的,蓝色星际宝贝往里立了好几个窜天猴,条纹兔兴奋地将之点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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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锐的呼啸声过后,那颗脆弱的小松树俨然已经被炸坏了,徒留几片残枝断叶。
“啊,真是太遗憾了,不过它的灵魂已经得到解脱,安息吧阿米豆腐。”睡美兔闭着眼睛双掌合一,口中念念有词,煞有介事的样子,几只围观的玩偶都被逗笑了。
“你们,给我过来!”垂耳兔出来看到此情景,气得披风鼓起来猎猎作响。
“都去大殿,为无辜的树苗超度!”
不一会儿,玩偶们挨挨挤挤聚集在大雄宝殿门口。
垂耳兔率先打开门进去,双掌一击,四周的灯自动亮起来,众玩偶这才鱼贯而入。
“哇哦!”小蜜虫不禁惊叹一声。
大殿里矗立着三尊巨大的佛像,珠光宝气非凡。
“是玉雕的吧是玉吧!”蓝色星际宝贝快要冒出星星眼了。
垂耳兔费力地让大家排好队,回到中央的供桌旁:
“待会儿听我的指挥,跟着我的步伐来念经。”
它不知从哪里找出了话筒,喂喂喂试了音,接着将木鱼塞给雅治:
“你跟在我后面敲这个。”
“我不是和尚,我没有敲木鱼的习惯。”雅治抱着木鱼拒绝道。
“你,光头的乌龟玩偶,理应接受这个任务!”垂耳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一下雅治的秃头,“物尽其用嘛。”
未待雅治反应过来,垂耳兔已经飞速跑去玩偶群中教大家怎么边走边念经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脚要这样,阿——后脚跟踮起来,弥,对,换个脚步,脚掌着地,陀-佛……什么四只脚怎么办,同手同脚来!”
垂耳兔指导了好几遍动作,还是乱成一团,最后放弃挣扎,只要求大家唱经时声音洪亮一些就行。
众玩偶被垂耳兔带着念了足足十四多分钟的南无阿弥陀佛,绕着大殿转了一圈又一圈,嗓子都喊哑了,中途有几只还偷偷溜了出去。
垂耳兔却丝毫不见疲惫,依旧中气十足地唱着,雅治则跟在它背后,百无聊奈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木鱼。
正当玩偶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垂耳兔又变戏法似的搬出一套设备,开始打碟:“所有的玩偶都不许走,嗨起来~~~!”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aremysuperstar……”(《Super Star》)
雅治将木鱼放回原处,饶有兴趣看着大家纷纷跟着节奏舞起来,“这垂耳兔很有追星潜质,只是将佛祖作为偶像,有点难追啊…”
然而垂耳兔并没有听到雅治的话,在台上忘我地唱了一首又一首:
“嗡 南谟巴噶瓦帝/桑尔瓦多尔嘎德/牟尼素怛呢 闰恩杂雅/怛阿陀噶打雅/阿尔哈德 桑恩雅桑布达雅”(《毗庐佛咒》)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huaaa!!!”(《蓝莲花》)
“na mo sān mǎn duō。mǔ tuó nán。ā bō là dǐ。hè duō shě。suō láng nán.dá zhí tuō.ōng.qié qié.qié xì.”(《吉祥消灾咒》)
……
殿内气氛异常热烈,一派群魔乱舞景象,佛像前几尊小小的观音菩萨雕像,则隐秘地微笑望着一切,仿佛千百年来未曾改变过慈眉善目。
条纹兔正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几乎蹦跶出残影,一不小心被挤到门边,抬头一看门后竟然也挂着绿蓑衣,赶紧拉住旁边的蜜虫:“这件和厨房的一模一样,也有两串佛珠。”
蜜虫眉头一皱发觉大事不妙,拉着条纹兔去了厨房一看,原本挂在那里的绿蓑衣已不翼而飞。
“我的天,它是长脚了自己会跑吗!”条纹兔砰的一声关上厨房的门,惊魂未定。
“什么长脚了?”不远处的蓝衣米菲兔正走来,它刚带着几只中型玩偶一起给大家拖了一大桶热茶过去。
“你有没有看见……”条纹兔正欲开口,却被小蜜虫一把捂住嘴巴。
“蚂蚁长脚蚂蚁长脚。”蜜虫替条纹兔随便回答一句便将它拉走了。
待走了好几步后小蜜虫才松了一口气,“先不要告诉它,这家伙胆子特小,肯定会吓晕过去,咱们去找雅治问问怎么回事。”
它们看到雅治在偏殿的二楼,因为阳台上露出了一点绿绿的乌龟壳。
两只玩偶拾级而上,猜测着刚才发现的事情。
“不知道是瞬移,还是用其他法术,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挪了一个地方。”条纹兔碎碎念。
“会不会是妖怪。”小蜜虫猜测道。
“并不是妖怪呢。”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条纹兔和小蜜虫皆是一愣,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眼前仅有一口大钟悬着。
再定睛一看,有个穿青色袈裟的和尚正悠闲地坐在大钟后面,只不过与墙壁太过贴合,仿佛整个人是嵌在上面的,更显诡异。
“哇哇哇哇哇哇!”
“啊啊啊啊啊啊!”
两只玩偶反应慢了一拍,这才惊恐地大叫起来。
幸好雅治及时飘了过来,用短短的爪子示意它们安静下来,才制止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青衣和尚站起来,绕过大钟站在它们面前,淡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我看到你们去厨房了,确切来说这里才是绿蓑衣原来呆的地方。”雅治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牌子上写着“文殊菩萨殿”。
“原来早被聪明的乌龟玩偶发现了。”青衣和尚双手合十朝它们行了一礼,“其实我就是那个蓑衣。抱歉,吓到你们了。”
“我说你们怎么去二楼了,不要乱跑快下来!”楼下的垂耳兔和几只玩偶出了大殿,准备中场休息,正巧看到它们便立马往台阶上爬。
待垂耳兔急吼吼冲上来,看到青衣和尚不禁一愣,“你竟然还在此地。”
“阿弥陀佛,我见过你,勤奋修行的兔子。”和尚环顾了一下它背后的几只玩偶,“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你也教它们佛理吗?”
“文殊遇缘则有师。这不是你告诉过我的吗,还明知故问!”垂耳兔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青衣和尚又念了声佛号,“在玩偶群中也能广播佛法,善哉善哉。”
“他真的是绿蓑衣吗?”小蜜虫小声问垂耳兔。
“昔时世尊在菩提树下讲法,文殊菩萨总坐在第一排洗耳恭听,风雨无阻。”
垂耳兔向众玩偶讲了一段它所知道的故事:
“一日适逢暴雨,文殊菩萨依旧披着绿蓑衣坚定前往,待佛祖讲经结束,四周也虹销雨霁,大师忘记将蓑衣取回,便被留在树下的石头上。这蓑衣原本是寻常物,因日日接受佛祖的敦敦教诲,时间一长便成了精,后来便跟着文殊法师行走世间普度众生了。”
“可惜后来我跟丢了。”青衣和尚遗憾道。
“噗嗤!”条纹兔忍不住笑起来,被垂耳兔拽了下耳朵。
条纹兔不甘示弱回敬了一下,两只兔子瞬间拳打脚踢搏斗起来。
雅治没理会打成一团的玩偶,问道,“跟丢是见不到文殊菩萨的意思吗?”
“是的,所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青衣和尚望着文殊殿里的雕像道,“我寻了一处有供奉文殊的寺庙继续修行,日日诵经,摒弃我执,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听见他的教诲。”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听佛祖讲经而诞生的,为何转而执着于文殊菩萨的教诲呢?”雅治继续询问。
“好问的乌龟玩偶啊,你可知菩萨的全称?"绿蓑衣不答反问。
雅治回道:“菩提萨埵,即道众生、觉有情、大觉有情、道心众生。”
“不差。菩萨就是放弃了本该成佛的机会,呆在这娑婆世间,他大勇无畏,勇中又有温柔之前,他独具慧眼,达于永恒深处,他以生命火,照亮真实之光。”和尚突然唱颂起来。
“所以你被感动了,这也是你跟随文殊菩萨在人间济世走跳的原因。”雅治领悟道。
“是的,即使后来不见文殊菩萨,我依然呆在这浑浊烦恼的世界,化身成人替众生答疑解惑。”他袖子轻轻一拂,过往的情景如一帧帧电影画面般映入玩偶们的眼中:
她每天都会准时叫小师父起来做早课,尽管他早已起来。
遇到佛法上的问题亦是肆无忌惮常常跑去他的禅房请教。
时间长了,其他的香客都议论纷纷。
“那女居士才二十出头,看着多漂亮呀,就来这里出家。”
“天天跟那和尚同进同出,是他的弟子吧。”
“女弟子这么好看,和尚也会动心吧。”
“这和尚长得这么俊俏也出家了,寺的生活多无趣啊,可惜了。”
“总觉得他们有问题。”
……
“后来呢?”雅治扶额,这绿蓑衣完全不懂避讳,弘扬佛法的效果还不如垂耳兔。
“后来,这女弟子在家人的劝说下,再也没来了。我也变回蓑衣,不再出面教导人类了。”
青衣和尚又茫然道,“乌龟玩偶啊 ,长久以来我看到的大多数情况都是,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斥着恶意与猜忌,他们常怀贪婪、恐惧与忧伤,佛法不可能渡化,对于众生来说,这也太过虚无缥缈了。”
“这就是你长期修行领悟到的结果吗?”雅治看着黑暗的文殊殿,只有一根幽微的烛火静静在摇曳。
“倒也不是,我境界尚浅,只是有时会替文殊大师不值啊,这败坏的人世有何值得拯救呐。”和尚长叹一声。
雅治突然把目光转向他,“可你还未放弃,你知道为什么吗?”
“智慧的乌龟玩偶啊,为什么呢?”轮到绿蓑衣好奇了。
“释迦牟尼佛曾说:我今得佛,皆是文殊师利之恩也,过去无数诸佛皆是文殊师利弟子,文殊师利,佛道之父母也。”雅治进了文殊殿,将其他烛火也点亮。
蜜虫疑惑地说:“可是传说中文殊菩萨不是佛祖的弟子吗?”
“的确如此。文殊菩萨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可是他在释迦未成佛前亦是佛的老师,也是无量诸佛的老师。”雅治解释道。
小蜜虫越听越糊涂,眼里不断转圈圈:“什么跟什么呀……”
烛光照亮了文殊佛像,四周更添静谧,只响起雅治的声音:“这种关系确实很玄妙,有种教学相长的意味。其实不要执着于谁是谁的老师,你还记得垂耳兔刚才也说过吗,文殊遇缘则有师。”
“你这只乌龟玩偶还挺开窍的嘛。”垂耳兔在一旁接着道,“文殊菩萨是智慧的化身,就是所有佛的老师都是智慧,智慧是一切宝贵的钥匙,文殊师利菩萨则是开启的人。”
“我懂了,看来以前是我太过拘泥于所谓的众生教化了。”
青衣和尚走了过来,回到佛前,凝望着佛像,“不仅是我,抑或众玩偶们,还是众生,都是未来佛,我们遇见的事物都是有意义的,在因缘际会中,等待智慧的开启。”
他满怀柔软的慈悲向佛像朝拜,“小至一微尘,大至一世界,都有令人觉悟的存在,每一个众生都值得悯念与珍护,文殊菩萨就是拥有这样的信念,再恶浊的地方,也能成为清静殊胜的所在。”
霎时,殿内佛光乍现,满室清辉中浮显出文殊菩萨和佛祖的身影。
文殊师利平静道:不动心,何以知晓众生之心;不入苦,何以明了众生之苦。不曾提起,便不能放下。
释迦微微点头:尝遍苦,历诸劫,知爱憎,悟因果,得大道,证涅槃。这是试炼,更是考验。
两位佛相视一笑,又蓦然消失不见了。
“欧,苍天大地满天神佛,我竟然见到了佛主显灵,太不可思议了!”蓝色星际宝贝拍着它的小书包激动地说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热烈地讨论起刚才见到的景象。
“你们愿意听我最后一次敲钟吗?”青衣和尚向众玩偶问道。
原来到了敲晚钟的时刻,大家跟着和尚去楼梯口附近,围观敲钟。
只见他撞一下钟,念一句:“愿此钟声超法界,铁围幽暗悉皆——”
“咚——”却迟迟未有下句,众玩偶干巴巴等着。
青衣和尚不好意思一笑,掏出本子偷看了一眼,继续唱道:“闻尘清净证圆通 ,一切众生成正觉——”
“咚——”和尚的身影渐渐淡了散了。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垂耳兔大声接了句,又拉了几只玩偶过去,用力撞起了钟。
雅治趁着众玩偶没注意,悄悄摸下楼梯。
它站在院子中央,望着上方,只见四四方方的天空,一轮圆月正无声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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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绿蓑衣原型(一家饭店看到的):
雅治与绿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