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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杀鸡

2023-09-14  本文已影响0人  珍妮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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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和老伴正弓着身子在田里插秧,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鞭炮声。老夏抬头,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应该是对面山头传来的,距离隔着有点远,但鞭炮声却清晰入耳。

这不年不节的,又不是午饭时间,突然响起的鞭炮声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家逢喜事的,一般在中午饭时间放鞭炮,而且是一串接一串地放,绝不会放一串就没了。像这样突然冒出一串鞭炮声,又不按时间,又不按常理,那定是谁家有人去世了。

老夏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嘿,这是哪个又遭了哟。”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秧苗重重地扔到田里,将自己驼得不能再驼的背往后仰了仰,好使自己腰杆看起来像变青后伸展的禾苗。然后伸手在浑浊的水里搓了几下,把手上的泥洗干净,起身上得田坎就要走。老伴急忙喊道:“你要干啥子,又走哪里去?几下子把秧插完回去煮午饭吃了。”

老夏头也没回,边走边说:“不插了,不插了,没得意思,老子回去杀只鸡,中午炖鸡……”老夏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

老伴看着老夏扔下的秧苗,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这死老头子,各人有各人的命,哪天走能说得准吗?阎王要三更收你,还能留你到五更啊。回回听到鞭炮响就要杀鸡,屋里鸡都要遭你杀光了。”

老伴弯腰捡起田里的秧苗,默默地弓着腰身将剩下的秧苗插下。插完旁边自己扔的几把秧苗,又捡起老夏扔下的秧苗插起来。她得抓紧时间插完,也要回去了,老夏只会杀鸡,根本不会煮,这几十年来,除了会烧火,就没见独自煮过饭,炒过菜。

老伴担着箩筐往家走,远远地看见门前院坝正冒着一阵青烟。她晓得这是老夏把鸡杀了,已经扒了毛,那鸡身上的细毛,扒不干净,得用火烧烟熏。她看着这烟,嘴里嘀咕道:“咦,这死老头子还搞得快呢,都把鸡打整收拾好了,硬是要吃得紧哟。”

老伴走到门前,把箩筐往地上一放,嘴上就开始念叨老夏:“我说这你死老头子,一天天的,恁是惦记这几只鸡,非得今天吃呀,下个月二娃子他们回来再吃不得行啊?”

老夏手上提着鸡在一堆茅草火上翻来覆去地熏着绒细的鸡毛,嘴里说:“哦,我几十岁的人了,我个人养的鸡,我想吃还得等二娃子啊。他一年能回来几回哟,他吃好的怕没想到我倆个哦。”

老伴在屋檐边搬了柴火进灶房,拿出灶房里那个厚重的大木菜板和大菜刀,放在老夏旁边,示意他熏完就把鸡剖了。

“唉,这二娃子一屋过年就没回来,孙子、重孙子都没见到,说下月回来,哪个晓得到时又咋个说哦,回来成了才算……”提起没回家的儿子、孙子,老伴难免又伤感起来了。

“你管他做啥子哦?我俩个顾好自己就行。莫一天到头舍不得吃,到想吃了又吃不动。听今天这火炮放得,不晓得哪个又走了,人活这一辈子图个啥子,趁我俩个还吃得动,杀。”老夏把鸡往菜板上一放,准备剖鸡。

“这人一辈子死在哪天,还硬是说不准,你看王大嫂屋的大儿子,才四十几哟,五十岁不到啊,喝酒喝死了,也不晓得那个酒咋那么好喝,喝起来就放不下了么,一家人哭得才伤心哦。”

“去年那个张老头,平时看到身体好得很呢,人家又不干活路,又不下田的,肩不挑手不提的,过得体面嘛,你看一家人坐着在吃饭,他倒桌子下就死了,说是啥子心脏问题,你说这哪里算得准嘛。”

“就是嘛,活一天就管好自己一天,吃好喝好。看大侄儿在城里当保安,每个月按时拿工资,姑娘、儿子又都争气,那么有钱。眼看着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享清福了,得个啥子癌症,到死了瘦得那皮包骨的,唉,造孽哟。”

老两口的话匣子打开来,方圆几十里的龙门阵都摆起来了,颇有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

老夏养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年轻时两口子整日弓腰驼背在地里刨啊、扒啊,好不容易把三个娃养大成人。如今儿子、女儿都已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老两口七十好几了,按理来说也该享清福了。但是儿子女儿们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压力。老两口身体还很健朗,也舍不得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有那些鸡鸭猪的。手里始终保持有活干的状态,这也是想儿孙们哪天回来的时候,屋里也有个落脚处,揭锅能有饭吃。

想想邻居老董,跟着儿子去了城里生活,老房子在推土机三五下的轰隆声中就夷为平地了。到临老了,思乡心切,怀念曾经房前屋后的那一片土地时,想回老家看看,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也只能回来看一眼老屋地基上长满的野草,还好邻里们都热情,张罗着煮了午饭招待他。

后来老董生病在城里去世了,儿子们将老董运回乡下,竟然连个搭灵场的地方都没有,法事也只能在路边做。虽说儿子们是有钱了,但乡里邻里们都觉得老董可怜,死了都没个地方停。而反观那些始终生活在老家,在乡下终老的老人们,风风光光的法事道场,体体面面地入葬,这就是有老家和没老家的区别啊。

从那时起,老夏便暗暗决定,一定不能离开老家,一定不能让自己死了还无停放之地。所以这些年,儿子们虽然提及过要接二老去城里生活,但都被老夏拒绝了。用老夏的话说是:我老两口死也要死在乡下,这里才是家,你们有空想起我们就回来看看,其它也不多要求你们,反正回来了,家里有米有菜,也够你们吃的。

于是老两口守着老房子,守着家里的田地,春种秋收,喂鸡养鸭,一样没少干,日子虽累,却乐在其中。

农忙时老两口每天起早摸黑,追着太阳跑,干起活来比年轻人还厉害。闲时老两口坐在自家小院子里摆着东家长西家短,到镇上买得二斤肉,或杀得一只鸡,再倒上一碗自家泡的药酒,慢慢悠悠地抿口小酒,日子倒也是惬意。

只是每每闲下来时,老伴就会想孙子,想那个她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孙子,会经常问他啥子时候回来,家里桃子熟了,梨子熟了,西瓜熟了。但孙子的回复都是:最近挺忙的,你们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你们在家健健康康的,我在外边才放心,等我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然而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也不知道孙子哪一天会回来。如今,老伴倒是不想孙子了,改想重孙子了,那小模样像极了孙子小时候。

屋顶的烟囱里冒出阵阵炊烟,老夏在灶门前烧火,大铁锅里的柴火炖鸡汤,透过锅盖正冒着白烟,一阵香气透过灶房门飘得老远。

老伴在酸菜坛子里抓出一把酸豆角,切成丁,拌着辣椒、鸡肠、鸡肝。在火辣辣的大铁锅里倒上一勺子油,“呲”的一声响,将菜倒进锅里,锅铲子快速地翻炒着,香味和辣味钻进老夏的鼻子里。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儿着:“我等会得整二两喝一下。”

老伴一边往盘子里装菜,一边说着:“喝吧,一有好菜你就想喝,这几天忙着插秧也是累得很,喝点吧,下午在屋头休息,剩下的明天再插。”

饭菜端上桌,老夏捧着药酒罐子倒上了一碗,坐在了方桌的上方,老伴靠侧方坐着。老伴从菜盆里夹起一个鸡腿,放在老夏的碗里,说道:“今天这鸡炖得烂,好啃,吃嘛。”

老夏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再啃了一口鸡腿,脸上全是满足。他把酒碗递给老伴:“你也喝口哇,等会我洗碗嘛。”老伴便接过来,也喝了一口。

老两口一边吃着菜,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正要摆起那些龙门阵,老夏口袋里的老年手机响了。老夏放下手上的鸡腿,在抹桌布上摩擦了两下,一边说着:“哪个早不打晚不打,吃饭时候打啥子电话嘛。”一边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喂,哪个哇?”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喊道:“喂,爷爷,我啊,健娃子呢,你们吃了午饭没有啊?”

老夏脸上瞬间布上了笑意:“健娃子啊,我们正在吃呢,今天中午吃鸡肉呢,你吃了没有啊?”

老伴听到是孙子的电话,赶紧示意老夏把电话给自己来说。

老夏说道:“你奶奶跟你讲啊。”便把电话递给老伴。老伴拿着电话,有些激动:“健娃子,你好久回来啊?俊俊乖不乖啊?你把俊俊带回来啊,奶奶就是想看他了……”

健娃子在电话那边温声喊道:“俊俊,过来,快点来,来喊一声太奶,太爷。”

电话里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孩童声音:“太奶,太爷。”

老两口听到这声音,心都给融化了,激动地朝着电话应声道:“哎,俊俊好乖,你啥时候回来?太奶给你留鸡腿哦,给你煮鸡蛋蛋啊……”

健娃子在一旁轻声地教着俊俊说:“等爸爸放假就回来,太奶保重身体……”

听着俊俊的话,老两口的眼里闪上一丝泪花,嘴里直夸着:“俊俊乖,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太奶也想你哦。”

一通电话讲下来,老两口又激动起来。挂完电话,老夏说:“过几天上街再买几只小鸡仔来喂着,看他们啥时回来,到时也有得吃。”似乎有些后悔杀鸡。

老伴说:“那鸡蛋也先留到起,万一下个月真回来了,让他们带到去给俊俊吃,土鸡蛋,吃了健康,有营养,城头都买不到正宗土鸡蛋的。”

院子里,一只老母鸡飞出鸡窝“咯咯咯”地叫着,窝里刚下的蛋,看起来特别逗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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