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警告

黄媛最终没能如愿应聘上。自从知道戴维安自杀的消息，黄媛便觉得浑身透着不自在。理智上她虽然清楚地知道老人的死和自己无关，但情感上怎么也不能过去心里这个坎。所以此时就算“云讯”真的把录用通知放在自己的面前，估计她也会犹豫了。而事实上对方也并没有录用她的打算，这倒省了黄媛的一桩心事。

这天，黄媛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招聘会，回到住处时疲累已极。正准备开门，忽然发现房门的显示屏上有一封未读邮件，寄信人正是“云讯科技”。黄媛心内“咯噔”一下，又想起戴维安那张慈祥的脸。不知道这封邮件是福是祸？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点开，这时，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换作我是你，就不会看这封邮件。”

这声音来得突然，黄媛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才发现在墙角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三十上下，戴着一顶灰色鸭舌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像极怕有人认出他的面貌来。他的身高大约在一米八零，偏瘦，但看得出身子硬朗，浑身透出一股逼俏的冷峻。黄媛问：“你是谁？”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锐利的眼光在黄媛身上一扫，像刀子一般，黄媛被那眼光一看，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全身都被扒光了给他看，所有的隐秘都无所遁形。

正当黄媛一愣神的当儿，那人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黄媛还未来得及反应，嘴已被那人捂住，那人神色严肃，低声道：“时间不多，先进屋再说！”话音刚落，男子伸手在门上一按，只听见“滴滴”两声，房门竟自动解锁打开了。黄媛还在吃惊这个陌生男人怎么能轻易破解自家的指纹锁，却见那人伸手在墙壁的控制屏幕上快速点击着，很快，房间所有智能设备都处于关机状态，屋内黑漆漆的，只余下微弱的待机指示灯闪烁着。

黑暗中，黄媛觉得眼前这人压迫得自己喘不过气，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这人不会是想要劫色吧？正自担惊时，那人开口说话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云讯的人在到处找你，想要活命的话，马上从这里搬出去！”黄媛心下纳闷，这人也真奇怪，闯进门来既不劫财也不劫色，反而和自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怪话。黄媛心底不以为然：“我家里怎么就不安全了？云讯的人找我又怎么，还能把戴维安的死赖在我的头上不成？这人八成是个疯子吧？”

黄媛拼命挣扎，想把那人推开，但那人力气太大，黄媛根本挣脱不了，黄媛大声道：“你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那人冷峻的眼光在暗夜里与黄媛正面相撞，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直透黄媛心底，黄媛不由心下打了个突。那人没有理会黄媛的质问，反而问了一句令黄媛莫名其妙的话：“戴维安最后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黄媛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戴维安先生见过面？”男人又问了一遍，黄媛心头慌乱，完全没了主意，便大概说了。那人显然对黄媛的答案不满意，有些焦躁：“只有这些？他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黄媛一愣，问：“什，什么特别的？”那人冷冷问：“你当真不知？”黄媛感到莫名其妙，大声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那人盯着黄媛看了一会，似乎在判断黄媛有没有撒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我警告你，我能知道，别人自然也能知道，如果还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回答，紧要时这能保住你的命，明白吗？”男人的话语里有一种无法拒绝的口气，黄媛被他震得喘不过气来，茫然的摇摇头，男人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希望下次咱们再见面，你还活着。”说完这句话，身形一闪，钻出门外，就消失不见了。

黄媛心口怦怦乱跳，好久都没缓过神来。这个男人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不留一点儿痕迹，让人摸不着头脑。说的那些话更是莫名其妙，又是生又是死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紧急到必须谈论生死的地步了。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能轻易破解自家房间的安全系统，也能很容易就找到自己的住处，还知道自己曾经和戴维安老人说过话，这些秘密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轻易做到的。

但这些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呢？那人疯了，难道自己也跟着疯了么？黄媛摇摇头，将智能系统重新开机，很快，房间里就充满了温暖的颜色。热水器、微波炉、空调已经在悄然在自动工作了——这些年智能家居的发展速度实现了质的飞跃，随着核聚变、石墨烯等新能源及新材料的不断发现，电力成本的急骤降低，尤其是对接云讯科技的云端服务器之后，更是将智能家居提升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普通家庭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普及了这种安全、节能且高效的智能系统。智能调节的墙壁灯光，根据时间设定自动加热的菜饭，温度、风力的记忆功能，甚至智能清扫，人们坐在公司办公室里就能远程遥控家中的一切……一切都向着无限可能的方向发展。

“云讯科技”的那封邮件已经自动转到了室内的电脑上。黄媛怔怔看着屏幕上的邮件，心中想着刚才那男子的警告，实在拿不准这封邮件要不要看……

“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犯不着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后悔一辈子！”黄媛下定决心，在触摸屏上轻轻一点，邮件打开了。

屏幕上一片空白，大约过了5秒时间，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红点，紧接着出现一行字：“身份确认中……”

“1%……”

“33%……”

“65%……”

“99%……”

“100%……身份确认……正在定位……”

看着这些不断闪烁的字眼，黄媛吃了一惊，这绝不是一封普通的邮件！难道说真被那个怪人不幸言中？或者这根本只是一个恶作剧？黄媛慌忙关了电脑，仍不能平静下来。黄媛坐立不安，想不到怎么办才好。最后终于把智能系统再一次关闭了，躺在床上看着黑沉沉的房间，仍然觉得忐忑不安。

如果真是云讯科技想要找什么人，那真是太易如反掌了。只要准确定位，估计不出半个小时就能找上门吧！在“云讯”几乎覆盖了95%地区的地球上，每个人在其面前几乎都是透明的，“云讯”的云端数据库储存有每个人的身份信息，包括通话记录，消费情况，去过哪里，吃过什么，都以日志的形式存在数据库里。可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了，还没有人敲门？按理说，这绝不是“云讯”（或者说政府）的办事效率啊！难道真的是自己吓自己？被那个怪人唬住了而已？黄媛躺在黑暗中，仍然没有勇气重启系统，看着沉寂的房间，要不，出去躲躲也好。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是黄媛既熟悉又没有“云讯”的影子的，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黄媛就收拾东西，乘车到乡下去看奶奶。打小开始，每当她有什么烦恼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总喜欢到奶奶那儿去小住一段日子。奶奶是上个世纪走过来的，经历过科技革命的剧变，见证过历史流逝的沧桑，虽然年纪大了，但她那个年龄的人，带有上个年代的人独有的睿智和心胸，能读到许多现代人解读不到的信息，这也是她喜欢和奶奶相处的原因之一。她父母经常不理解她，这时候奶奶总会笑着说：“媛媛最像我！”

她喜欢称奶奶是上个时代的人。“时代”一词用在人的身上，就会有一种历史般的时间层次感，因为在黄媛的印象中，奶奶似乎永远活在上个世纪，她不玩电脑，不看电视，不接触一切和现代信息有关的事物。奶奶的老宅前有一块菜园子，老人喜欢自己扛着锄头到菜地里劳作，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农耕生活，生活靠自给自足，从来不到超市去购物，她的宅子里甚至收藏着许多上个世纪才会有的古老的人民币和纸质书籍。

但奶奶绝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农村老太太，据说奶奶年轻时曾担任过“第一科技大学”副教授级导师，带出了许多优秀的博士生和研究生，她的弟子后来有很多甚至成了“云讯”的技术骨干。但老人从来不以此为荣，退休后干脆搬到乡下，远离城市喧嚣，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

黄媛来到老宅的时候，老远就看见满头银霜的奶奶正在菜地里弯着腰择菜，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拿着菜篮子老老实实守在一旁，时不时将篮子送上前去，接奶奶放过来的菜。黄媛认出这是奶奶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叫汪云。汪云在第一科技大学很出名，因为他是科技大学最年轻就拿到双博士学位，并且在“云讯科技”里混得最春风得意的学生，但是奶奶似乎从来不大待见这个人，黄媛曾经问过奶奶原因，奶奶只是说这个人“太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再问奶奶就闭口不言了。

汪云看到黄媛热情地打招呼，奶奶只淡淡的说了声：“来啦。”汪云总是十分亲切的喊黄媛“小师妹”，尽管黄媛不是第一科技大学毕业的。刚开始黄媛不大习惯，后来潜意识里觉得有这样一个大哥哥宠着也还不错，渐渐的也就接受了。

中午黄媛帮奶奶一起做好饭，这种纯正的绿色午餐有些农家乐的意思，黄媛爱极了这种有些恬淡、带着浓浓原生味道的生活。汪云忙着摆桌子端菜，四十多岁的人了，在奶奶跟前还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

吃饭时黄媛把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跟奶奶说了。奶奶还没说话，汪云忍不住说：“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小师妹，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你真是太莽撞了。”

黄媛听到汪云这么说，心下微微一慌，知道这次自己闯下的祸肯定不小，但口中仍然有些不服，装作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师兄也太小题大做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就莽撞了？”汪云身处“云讯”的中枢位置，自然能得到许多旁人不知的第一手资料，闻言说：“小师妹你说得倒是轻松，昨天晚上要不是我从中活动，你现在哪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黄媛顶瞧不上汪云仗着自己知道的比别人多就处处拿着端着，一副施恩必图报的嘴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厉害似的，不由得冷笑道：“那不妨请师兄把我抓起来得了。”汪云正要大声辩白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一直吃饭默不作声的奶奶忽然打断说：“好啦好啦，你这鬼丫头，奶奶还不知道你？小汪啊，阿媛到底犯下了多大的事？”

汪云得奶奶的撑腰，不由腰杆硬气了许多，黄媛到底是心虚，瞪了汪云一眼便不说话了。汪云说：“这件事情很棘手。老师，您应该知道，本·戴维安的死在国际上影响很大，媒体对他的自杀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在‘云讯’的高层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

汪云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话说半截的卖关子本事，黄媛不耐烦说：“媒体捕风捉影，不是自杀，难道还是谋杀不成？”汪云赞道：“小师妹果然聪明伶俐，一猜就中。”

要不是奶奶在旁，黄媛恨不得跳起来打汪云一顿，自己的事火烧眉毛了，他倒还有心思调笑卖弄。汪云得意洋洋说道：“本来这件自杀案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戴维安的事业正处在顺风顺水的时期，他负责的跨国项目‘天网’也到了收尾的紧要关头，断然没有轻生的缘由。而且，通过查戴维安本人的日志，发现他曾经有过短暂的半小时是数据库里没有记录的！”

黄媛忽然心里感觉有些不妙，但不妙在哪里，自己也说不上来，一时出神，也就没在意汪云的故意卖关子，汪云见没引起小师妹的注意，不免有些兴致索然，接着说道：“而这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同样还有一个人的日志没有记录，小师妹，你猜猜这个人是谁？”黄媛说：“我，我哪知道？”

汪云道：“根据之前的记录，戴维安正在给一位新员工应聘，但随后似乎面试系统出现了宕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从后来勉强恢复过来的痕迹得知，曾经有人破解了‘云讯’的安全防卫系统……”

“你胡说！”黄媛“噌”地站起，涨红着脸，争辩道：“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存溢出故障，怎么就成了破解安全防卫系统了？”汪云叹道：“小师妹，你就不要喊冤了，戴维安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误导了你，但从遗留下来的算法痕迹，代码风格上，除了老师教出来的弟子，还有谁能如此精通图灵算法？”

“好啊，就算是我好了，你抓我回去请功啊！”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奶奶忽然咳嗽了一声，说：“我还没死呢，你们俩打算干嘛？”汪云笑着说：“小师妹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抓你回去，要不然昨晚也不会帮你伪造定位信息了。再说你顶多算受了戴维安的利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黄媛虽然内心仍然愤愤不平，但听到汪云如是说，到底放心了些。

汪云说：“不过这戴维安费尽心机利用小师妹破解安全系统，不会什么都不做。小师妹，戴维安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黄媛一愣，想起之前那个陌生男子警告自己的话，脱口而出：“不知道。”汪云笑说：“没说就是没说，说了便是说了，不知道算什么？”黄媛说：“我忘记了。”再不理汪云，埋头扒饭。汪云不知道黄媛之前曾得到过警告，只当黄媛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暗自思忖：“这小妮子警觉不低，看来还得另想办法套她的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