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旧事:过了大桥就是家
有水的地方,一定有桥。
桥象征着连接和沟通,将被水隔离的土地与外界连接起来。
有了桥,人们才能横越宽阔的河流,从此岸到彼岸。从此,无论是离乡还是回家,都要经过他。
对我来说,洪泽农场的大桥就是我进入和离开农场的唯一通道。每年开学,我坐车从大桥离开,学期结束,再赶车经大桥回来。
每一个即将到家的黄昏,我的内心都荡漾着甜蜜和欢乐,最喜欢看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和远方的那抹夕阳。
经过几小时的颠簸,如果在漆黑的夜色里看到一排排白色的灯光,我就知道快到家了。
那灯光来自河西中学,那所废弃了的老中学里的灯光曾在暗夜给过我无数的慰藉:过了中学,就到大桥了,过了大桥,就到家了。
夜晚,大桥两旁的路灯散发出橘黄色的柔光。多少年来,每当我想起夜色里的那种灯光,内心总是一片澄澈清明。
路灯下,桥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桥下一条安静流淌的大河,那场景,有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在我看来,大桥就好像是农场的哨兵,为这片土地提供最深沉无言的守护。他祝愿离开农场的人儿在外一帆风顺,又给予归来的孩子最温暖有力的拥抱。
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沿着河堤一路玩耍,走到大桥就不再向前。在我们心里,过了大桥就是远方。
桥的那头究竟是啥样,至今我都没有认真研究过。只知道对岸被称作河西,那里有一所荒废的中学。
当有学生还在那里读书时,每周五下午,来接孩子周末回家的铁皮拖拉机能从中学一路排到大桥,并将桥面停的满满当当。
走上大桥,会发现桥下有两家水上餐厅。餐厅是哪一年开的,我已记不住了,但小时候确实非常渴望能去一次,体验在船上吃饭的感觉。
后来,桥那头的中学荒废了,桥头的民警也退休了,就连那两条停在桥下的船餐厅也开走了,而孤单的大桥也即将迎来重建。
很多人去跟大桥合影,想留下对他最后地记忆。可等我那年回去的时候,桥上已经架起了铁丝网,大桥曾经的模样再难寻觅。
从此,想进入三面环水的洪泽湖农场,要么绕很远的土路进去,要么就是靠轮船摆渡了。
大桥一修就是好久,直到2011年的寒假结束之前,他浑身上下仍然布满了铁丝支架。
就在这年农历腊月二十九的夜晚,我花两块钱请河边的老乡用船送我去对岸。坐在船上的那几分钟,是我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凝视农场大桥。
大桥往日恢弘的影子,在寒冬的夜色里,怎么也看不清。不过,那橘黄色的路灯还是一如往昔地亮着,灯光倒影在河水里的景象,使得回忆扑簌簌地涌进了我的脑海。
多少次,我从这大桥上经过,去泗洪学小提琴,去宿迁上学;又多少次,我在这夜灯的指引下回家,卸下沉重的书包和一路的疲乏。
大桥见证了农场发展的沧桑巨变,承载了农场人太多地相聚与别离。年老的大桥可以推倒重建,但过去的岁月,是再也回不来了。
桥下的这条大河静静流淌了好多年,但此刻坐在船上,透过浆声灯影,我分明是听见了它在呼唤。
那是要向我诉说老故事吗?还是仅仅想在这即将分别的冬夜,郑重而温柔地与我道一声再见?
过去,我总盼望看到大桥,心里想着:过了大桥,就到家了。现在,我突然明白:离开大桥,也是离开家了。
记忆中,调离农场的那些叔叔、阿姨们,也都是坐在一辆辆满载全部家当的搬家车上从大桥离开的。
那一刻,不仅带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农场记忆,也把我童年的许许多多玩伴一并带走了。
也不知,现在的他们是否一切都好。
终于,农场大桥换了新颜。
此后,不知还有谁会说起大桥过去的故事,说起桥外书声朗朗的中学和一辈子工作生活在那里的老农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