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别胶质瘤病人的一天
早上7点,
爸爸起身做饭,透过门缝儿,妈妈侧着身子躺在床上。
“你让她多睡一会儿,还没到时间。”
自从我去年八月底离开家以后,妈妈的饮食起居由爸爸全全负责。
7点半,
我坐在妈妈的身旁,她早已经醒了。
“你搬把椅子,别坐在或者躺在你妈旁边!”
“我又不是客人!”说着,我把腿和脚伸进了妈妈的被窝儿。
“啊,”妈有些反应,她感到了凉意。
“妈,你想起来吗?”
“不想。”
"妈,你每天感到最清醒是啥时候?“
”早上刚睡醒。”
“妈,咱们来一起背下《咏鹅》吧。”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
“我,我是谁?”
”你是谁?“
“你想治疗吗?” “想”。
“你害怕吗?”
。。。。。。
7点45分 起床+洗漱
爸爸给妈穿了秋衣,秋裤,毛衣,棉裤和袜子。
“你走开。” 我站在一旁。
去年12月份,妈妈在做完胶质瘤标准疗程后,脑部水肿了起来,右胳膊和右手失去了知觉,右腿使不上劲儿,全靠人搀扶。 医生开过了针剂和激素,仅仅起到减轻症状的作用。
“爸,让我来给我妈刷牙洗脸吧?”
“你行吗?" 我没吱声,给牙刷上挤了牙膏。
我知道我走的这多半年的日子,爸爸承受了很多,已经到心理承受的极限了。
8点15分 早饭时间
一碗很稠的小米稀饭,里面加了葡萄干和小红豆。
一盘炒菜:洋葱+胡罗卜+香肠
此外,我和爸爸每人还有一个煮鸡蛋。
我故意在餐桌上讲一些励志的故事,讲人怎么能和癌症作斗争,把美国大法官两次抗癌的故事也拎了出来。
沉默。
妈妈偶然看我一眼,偶然露出一丝笑容。
一勺子一勺子机械似的往嘴里送饭。
爸爸时不时插上一句毫无相关的话。
还好,我和我爸目前尚未吵架。
8点45分 锻炼
爸爸打开电视的音乐频道
拉着妈妈跳了一小会儿舞。 我简直不忍直视,她基本不能挪动脚步了,一切都变得笨拙;那个广场舞女皇那个自信洒脱的广场舞女皇不翼而飞。
”你累了吗?“
”累了!”
爸让妈躺在沙发上,嫌她站立太久脊椎受不了。
妈脸上一层蜡色,目光直视上方,有时候眨一下眼睛。我找不到她的焦点了。
“妈,你别睡。”
过一会儿,妈妈想上闭上眼睛。
我和我爸在给我妈后续的治疗上产生了分歧,他认为,各种例行检查,医院里的折腾,不易于她身体的恢复,反而让她的身心更加疲惫。而我的意见则是不进行医学干预,她走得会更早,更痛苦。现在不是放弃治疗,坐以待毙的时候。
过了约二十分钟,爸把妈妈扶着做了起来,拉拽她的右胳膊。
妈妈的右手指头肿得像藕节,摸上去热乎乎的。爸爸做完拉抻联系,她的右手变得冰凉。他叹了一口气,剥好了一碗橘子瓣,端了过来,嘱咐我挑大的,里面没有籽儿的。
我将一个个橘子瓣儿递给妈妈,问她甜不甜,她不再应和。
10点 阳台晒太阳
爸爸搀扶着妈妈,让她坐在阳台的椅子上。
我点开朋友录制的冥想音频,让妈妈练习呼吸。
十分钟后,妈妈眼睛依然闭着。 阳光照在她的头上。
她时不时挠挠头,长出来的两寸长得头发变成了一缕一缕。
那个爱美,会梳头,皮肤白皙的妈妈不见了,也许,她闭上眼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妈,别睡别睡。” 我听见了打鼾的声音。
“妈妈,来,背背《咏鹅》。”
。。。。。。
“妈,您想治疗吗?”
“嗯。”
我脸上好第二天做CT检查的各项工作。小到出门坐车,行程安排,如何从五楼下到一楼。。。。。。
我深知,一个中国普普通通的家庭,在家人身患重病时,所要承担的巨大风险,而我们抗风险的能力竟然如此的脆弱。我还记得一年前有一篇爆款公号文,讲得是老丈人患病毒性感冒在48小时内经历换医院住ICU,而小两口和丈母娘和孩子也经历了生离死别,为了救治老丈人用上最好的医疗资源家里面也是倾尽所有。文章充满了中产阶级的无力感。 意外和明天,你不知道哪一个提前到来。
临近午饭时分,我和爸爸大吵了一架。爸爸讽刺我为“救世主”想拯救我妈,而我的行为只会加重妈妈的病情。也好,让他把内心的愤怒和无力感都发泄出来,我兜着。
12点 午餐
我没吃午餐,有些头痛和疲倦。
我听爸爸说,他也累了。
我们三个人都睡了。
5点 唤醒
我迷迷糊糊听见爸爸在唤醒妈妈。
我起来,跟着吃了晚饭。
晚上9点,爸爸给妈妈洗漱。
爸爸说,妈妈能过一天就过一天吧。就诊就按照我的方案来,但他们生活他们的,就当我们没有回来过。
P.S. 妈妈今天小便失禁了,爸爸一个劲儿的自责,在她午睡前没有陪她上厕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新近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