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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行

2025-07-30  本文已影响0人  甲申主编赵其琛

7月28号晚间抵达镇江时雨已经停了,从地下出站口踏入江南水乡阴沉的雨后,我没闻出什么和北方不相似的味道,因为我感冒已久。加之在行程中的推搡与拥怼,确实是时间已近21点,人也大乏,留给霓虹招展的镇江的夜晚震撼我的空间着实没留住。

身体和精神都在大雨倾盆后的波澜间歇中没做准备,有些浑然地出了迷宫般的出站口,湿漉漉的空气和步行道就陈列在我眼前、足下、声色觉中和心里。我好好地端倪街道两侧的楼宇,看着那些处心积虑的霓虹在湿冷里显得赛博,觉出一抹相近的熟悉。起先是汉庭酒店和万达广场的彩灯大字在阴暗模糊的建筑上部亮得扎眼,我拖着小行李箱走到能四下打量的路口,遂看到堆叠起来的繁荣街市,华灯和络绎的行人像珍珠一样洒落在夜晚的建筑的下部。

和来接我的朋友会面费了些气力:要在众多不相干的地点里走向导航定位的汇合点,而同一品牌的大大小小的店铺还很密集地分列车站东西南北的马路各侧,顿时让人找不到头绪。于是我们在全聚德门口见面时,我不由得把这种困顿的尴尬提了两次,以悉求原谅。

朋友开车途中照例地寒暄,照例听他讲讲近处便宜游玩的去所,大概都是些浅薄的话,困意那时候就像夹在两峰之间的骤风,呼啸着持续的哨音,拍打我心绪的池塘:我从临沂带来的五洲湖的碧莲、心底欲醒的瘦西湖的浮萍、演绎着的江南水韵里袅袅的莺歌,全然被冲得一塌糊涂。

我这位朋友是高中时期就常有接触的、颇和我投机的文雅人士,人很谦虚、安静,稚气未脱,如今买了百平方的洋房油然使我欣慰,我只能愧之弗如。进门,我们便脱下鞋,散落在翠绿的西式毛毡地毯上。迎门有一个竖立枝叉状的衣帽架,后来我休息过一阵,闲逛时才细瞅上面搭挂着的皮带,腰包和短夹克,萌生了想要为其整理的闲心。黑色棉织的简欧式拼接沙发将方正古拙的茶几围拢起来,上面摆着除了我进门就看到并调侃朋友的一提青岛啤酒,还杂乱堆放着些零散的烟灰缸、夹包、笔筒、卫生抽纸袋、零食和水果刀、正中间端放着一条茶兀,上面又分陈着茶壶和三个倒扣的茶盅,一侧摆着瞅见让我手痒的围棋。进门直视到的客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对面的电视墙上挂着三十多寸大熄屏的显示器,底下电视柜旁靠墙竖着一张两米的试衣镜,电视柜上零零落落散着些相框、书籍、装饰用的收音机摆件,其中一个画框是拓印的古汉币,还横着电影明星斯嘉丽的海报、用深褐色的棕木相框围起来的阿尔贝加缪一张帅气的剪影。试衣镜和电视柜之间夹着小小一副早年间我这朋友的画作——碧绿逶迤的两山夹腰处有一个褐色的小房子,底下是水面及倒影,整张画大致就分了三块色彩:顶部和底部阴云朵朵的空白,葳盛的翠峰和绿水(山的倒影),以及被裹挟在画布中央的小小的土房。整张画被黄铜色的古董相框装裱起来,安插在那个狭窄的角落——似乎这未有深意的画作能看出我的这朋友是个渴望田园、较易满足的人,毋宁说凸显了他心神的宁美。


次日我一早起床,读现当代短篇小说,写点东西。从4点半到8点朋友都没醒来,他不是贪睡的人,不过较之我的睡眠终需长些。早上煮了两颗蛋,就腌黄瓜又喝了碗豆浆,目的地嘛,固然是北固山。

朋友在一所中学任教,先要去同他处理文件,就这样,我来到了丹徒区第一高级中学,见到里面憔悴荒芜的操场——透露着野蛮的青春气息和书卷气杂揉着的经典高中气象。为时已不早,9点钟的阳光照在这片内外层叠的建筑群上漾着煞白,和友人一边纳凉一边煞有介事地窥探假期没有学生的校区的状貌。有时我们专检一些逼仄的阶梯拾阶而上,像参拜什么古迹;有时出入报告厅,堂而皇之地坐在讲台正中大侃特侃;再要不就是感受着正午的宜人,在操场廖望处睽然不动……部主任和副校长迟迟不来,已错过约定时间大半时辰,我俩也不心急,并无围陷囹圄之幽怨,只好把去北固山的时间往后推,从容地坐在教学楼的天井中,看着一方被教室围拢起来的小的园林,怔怔地聊些古韵。如此,方才彼此评足各地校园建筑群的章法之不同:

“我看不少北方学校都是先搭建主楼,再由中轴线对称地排列教学区啊,生活区啊各个部门,实在是到了最后才把闲逛的花园、果林和假山池水等景致挤巴地塞在角落、边角。导致景致部分大有镶嵌和依附的委屈感,并没有体现对它们专门的设计。你看南方建筑却大相径庭,这些个障景、池泽,包括楼与楼之间缝隙里巧妙的圆石,似乎是在楼群设计之初就饶有兴致地着重研究的,”我说。

“你这么一说,确实。从这个小个案里面能看出来。”

“首先就是这边的建筑群不讲究对称,南北方庭院架构的理解不同啊。”我随后补充,一边看到左手边热带蕨类植物,其和小天地另一侧的假山与槐树漠然相对,不免唏嘘说:“看到这硕大的热带蕨类植物吗?像是热带的香蕉树、菠萝蜜树,从某个不知名的供货方移栽过来,或许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至千禧年代的事。”。

“哈哈,”朋友到了兴头上,“那时候的潮流就是向往热带和珠三角。像我父母在家里的照片。”他补充说。

“一种过时的潮流,多么违和呀。”

“这就属于他们这种,怎么说?中年群体的年轻的过往吧。”

“我发现了以前的建筑审美,大有局部与局部拼接的感觉,一边是乡村的锅碗洗漱用度,紧接着挨着老式的嫁妆柜、橙红色的茶几、枣红色的书橱餐柜,一派仿古韵味,却偶尔摆西洋的花瓶,房间里总有一个角落悬挂着主人翁在热带海滨的合照。那时,往往空间的利用也到了不遑多让的境地。”

“你用‘不遑多让’?”他嬉笑着纳闷看着我。

“哈哈,说惯了,莫在意,莫在意这些细节,”我赶忙打圆场“这是过去,你看现在啊,讲究一体式装修,看重整体效果,像是简易的欧式装修,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局部为整体服务。大面积利用隐藏空间,形成了活动区域的空荡。”

“那倒是……”友人坐在我身侧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空地里点缀着白鹅卵石和黑卵鹅卵石上足印的脏污,说:“看到没?灰喜鹊。”

“啊哦,灵动。”

“怎么不停下来呢?”

“大概是欣赏别的风景去了吧,美好的小天地就像笼子一样。”

“呵,你这说的。”

“我觉得这地方有点日式建筑的风貌。你看这些白黑的卵石,铺满了不就是日式庭院吗?再在白色卵石中间围合一个黑色的凸起的圆石,綺麗ですね!”

“行,”友人尴尬笑笑,目光追逐着天空中激烈流动的云层……

临了我们又在学校兜转,他感慨昔日的画室这学期起改成韩语技能班,我们又于幽塞无人的走廊里随机扫着墙上的挂幅:什么《咏梅》啦,像《西山行旅图》局部的临摹啦,仿照齐白石的虫子的画啦,不知道哪个有功力的今人自主研发的拙楷的古诗《竹林中》啦……不一而足。可惜只我们两个人少了点洽谈之姿,也没有硬提话头的迫切——这朋友与我是处得极散漫自然的。

“ 这首竹林中让我想起……阮籍的一首:‘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挺像,朋友微眯着眼浅笑,神意发散地说……

“喔!”我受教般顿觉有理。

大概到10点半,经办文件的人在几番催促下终于到场,距离原计划去北固山的时间至少延长了一个小时。期间琐碎不堪详计。

停车在江溪楼对面树荫,我们到了北固山脚。买票后计划登吴古道遍游一圈北固山。按耐不住全然雀动的况味,一入园眼睛便被葱翠逶迤、遮天蔽日的各色细高古树遮笼,青石砖的步行道曲折高耸,欲登天门一般横叠堆砌,三国时期的石头城墙在身侧,缝隙里钻着苔藓、蕨类植株,糊着人工修弥的水泥,整面城墙比预想要高,像一座在日光下令人拜服的悬壁。我们二人用脚力丈量历史的浅薄之行终于11点成行,一边飒踏着攀援,一边端详细瞅沿途悬挂的古人诗词,也不时回望,看看身后已走过的要境。道路一侧,景区用红绿相间的背景横幅印出竖排的《念奴娇·登多景楼》,作者是宋人陈亮。朋友笑着向我解释:“其中这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当年毛主席看到之后感慨着感慨着就哭了。”“喔?”我诧异着应和。

下一景点行至数帆亭,隔着长城似的眺望台,我们看景区茂密巍嵘的林泽,举目却望见江苏大学附属医院的醒目招牌,那耸立的各式高楼和奇形的尖塔已取代了范仲淹所谓“青无限”,让人怅然有愧。

北固山除却是三国时的焦点舞台,更是历代文人骚客、政客与评论家多次登临赋诗的江南形胜。前如苏轼、沈括、陆游、米芾、辛弃疾、范仲淹、毛泽东等,不胜枚举,留有“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一系列耳熟能详的豪词;今有多景诗社副社长丁小玲,甚乏了解的祝亚星、陈伟远等人诗篇,多是四联格律。我和友人从多景楼纵观长江,隔江与扬州水泽蒸浊的翠丘向对,又看着袅袅的浩荡烟波,有些两袖清风、波澜不惊的快慰。从多景楼蜿蜒而下,于恨石处留影,我们一边左右观拜,一边慨叹古人诗句和雕梁画栋间的对联之密集——此山的历史附属价值和人文情怀已远远大过纵目游历之本质,成今日最大卖点。

过恨石,轻踏砖石,沿瓦楞在木质回廊间寻索,从后门蜿蜒而入北固楼——此楼乃园区最高坐标,也可以说是该景区的中轴明珠。北固楼上下三层,殿中是蜡光辉映的黄木厅堂,各壁均雕古诗,二楼是被四面骈文围合的方正空间,色泽暗沉,只有不朽的字符富有生命力地焕发鎏金光泽,地板中央又有红木嵌了个方形踏足区,我观此景不禁神疑,颇觉有“你方唱罢我登台”的迭代感,遂嬉笑说:“恐怕不久就要放一篇我的在这里!”此属自我勉励耳。岂料友人听罢只顾略有慌张地环视周围游客,发出讪笑。我心想:莫不是又为我这狂客的浪漫抒怀而哭笑不得?

抟斗折而上北固楼三楼,楼风酣如雪,山河一派清漾,一面是都市巍耸,一面是江水悠怠、碧浪排空,喜不自胜。凭吊中五味杂陈,欣然而悦,愤然提议说:“赋诗一首吧!”与友二人便试赋一二,聊以抒怀。而我海口在前,欲作佳篇以飨此楼后登临者。

遂有前一篇——《登北固山有感》,作者赵其琛,于公元2025年7月29日:

钟瓴檐章语山虚,

江阙尤腾话史鸪。

携栏酸啖万潮诗,

飞捐韶华向江枯。


沿东侧一路拾阶而下出园,刚好形成一个游览闭环,也是逛完北固楼,出入头头是道亭、甘露寺、祭江台等处后,唯一能历览清晖寺、铁塔、龙埂、观音台、凝虚亭和中山纪念林碑,通往鲁肃及太史慈墓的下山通道。听我一口气串联那么多地方,好像大有走马观花之意,实则这些沿途景点大多没有纵深,只伫立道旁,唯独鲁肃墓和太史慈墓两处不同,我与友是认真瞻仰并再三稽首。行至鲁肃墓旁,发现有行人留下悼文,大概是喜三国的大学生,笔迹清秀,有未入世之理想主义,信中提及横江将军子敬力促孙刘联盟达成的伟绩,畅抒爱慕之情。我心中大觉欣慰。

鲁迅和太史慈是三国历史中极谦逊,似是周边式人物的豪杰,有人对诸葛亮、曹操、周瑜表示崇拜在这个时代是不足为奇的,而亲奉手写信爱慕这两者的则不难见其历史人文自觉。我的欣慰也就不是没有道理。太史慈墓前就是北固景区出口。回江溪楼停车处,我便觉得婆娑树影、翘嚣顽石、啄钟清风,悉数穿着于身上,不由陶然自足。

出园已过日中,而这趟北固山之行却把古人壮怀的近景粒粒分明地演绎在眼前,虽然风尘之下历史的波涛已遁入於隙,但这永远可咏的风月、永远可挥毫嗟叹的翠墨,在春秋万代的层层拓印中只会越积越高,变成一个时代或者一整个民族的浪漫高地之一。我会永远记得这藐浮生沧海如一粟的登高气魄,或许在一刻我也成了古人;而在未来我则必是古人。我实在诚心向往着无数登临的青年才俊都有勇立潮头、敢覆写前人诗阙的抱负并最终实现。

行车至丹徒区,距家不远,老友沿途找锅盖面店家,我则临时分道扬镳,买胡萝卜、苦瓜、香蕉等果蔬以充午饭。斋戒期尚不能违例。后来他点了份爆香草鱼锅盖面兀自吃起来,一边沉湎美味一边唏嘘我斋戒的“恶习”,我自是不以为意,风雨不动安如山般吃着。饭后回家杀却一盘围棋,他勉强支撑,我提了他近五十子,他只好告饶。末了,看了会儿电影《红辣椒》,都觉匮乏,近五点时各下,昏沉沉睡了一觉。

我醒来已过18点,急匆匆翻看了会儿书,他出乎自己意料地贪睡到19点半才大梦方觉般醒来。最后我们一路步行,在平静的桥头看着夜色下寥寥无几的郊区车辆,黑墨色的江流里有土鳖凫水,碧蓝幽深的暗夜看不到星星,一弯下弦月孤悬,梧桐树和女贞树在两侧呼啸作响,对面新城区方方正正的灯光框像是在玩点灯迷阵。他买了零食当晚饭吃着,我则不动声色继续谈论我眼中街道的变迁、南北方新城风貌的近似、一些其他什么人的什么下落一类三三两两的话。晚九点,困意又浮上来,我替他代劳,提着点心面包袋,两个人像不断运转的两颗齿轮一样,赶回房间里赴大梦一场。


次日我们俩都从噩梦中醒来,只不过我醒来时天还阴沉,4点半,我走到阳台处,见街道已经被夜雨冲洗了一遍,雨势尤稀,我心神有些疲软,淋了一壶热茶。

昨天朋友说他今早会于7点半起床(并勒令我叫他),然后我俩驱车去往扬州,先看古运河博物馆,再逛个园。我眼瞅着三个小时的旷量,先温水煮了一颗蛋,又摊了张山东煎饼,抹豆瓣酱,就半颗洋葱(东西都是现成的),浅垫肚子后开始写作。笔耕到7点半,我把半醒着的朋友隔门叫了起来。随后他拽着我迅捷打点,不到7:45我们的车就驶出了住户区。他买包子时我打了两杯豆浆,然后在车里汇合,他见我单调地咂摸着豆浆,又一边手捏包子,一边唏嘘我“斋戒”的惨痛习性,我们就于9点出头抵达了大运河博物馆。雨幕的后面有南国鸣鸟,那一声声哀感顽艳的啼鸣像在湿冷的夜里划燃火柴的婆娑,然后它就像扫过林中斑驳树叶的晨曦一样遥远地射透清晨的雾海,听闻让人嗅到空前的清新,如同用筷子搅拌清甜甘润的淡茶所荡起的水纹。

一路上我们过长江,往扬州、濮阳方向溜去,银色的天空倒挂着前朝历史的旧态。或许这种感受本是无所谓有的,只是因期待而关联起来。我们在国家大运河博物馆外随驻停车流兜旋,于是我隔着爬满雨脚的窗户看见那如同隋朝巨泊一样的元宝式建筑,驶往近处,那成碾压之态的王权象征愈发宏伟,虽是现代建筑,倒是处处渗透着隋炀帝的霸气,铺就着历代大运河载歌载舞的恍惚梦靥。在运河博物馆大船的阴影下,我不禁凝神寐迭、噤若寒蝉,想到隋二世艳丽的一梦之下那些渺小如淤沙的脊梁。可当泥沙积淤时,这条历史渠梁上的任何大船也会止足。

九点开馆刚十分,我们在地下车库就只能强塞到一个非正式车位的犄角,人流量大大超过所想,都在雨雾熏染的江畔广场上打着各色塑胶伞,排开几百米长的参观队列。

“怎么这么多的人?”友人李君于伞下作瞠目结舌状看我。

“不会还得预约吧?”我说。

排队到拐弯处看告示牌写有“先预约,后入馆”的提示,顿觉大事不妙。一方面是怕无缘入馆,在车库辗转腾挪了半晌的功夫都白费了;一方面又想怎么靠法子蒙进去,望能有个通融,还抱有一丝希望。白天时间都已约满,我俩又用手机约了晚上时段,心想怕是难入馆了。最后果不其然。我们悻悻地折返回停车场,没有淋雨却像两个漂泊客,索性退将出来去逛个园。

个园之行,物超所值。这点是我后来不止一次在个园园内发出的惊异。且说出了大运河博物馆停车场,我们便往十公里外的个园开去,一路沿古运河的堤坝看沿途的仿古建筑,有些也实是隋唐一脉因袭下来的。路过淮扬菜博物馆、马可波罗雕塑和马可波罗纪念馆、圣天主基督教堂风情带,我们在细密的雨丝和深浅不一的水洼里驱车到达个园门口,将车停在一条小溪对岸的待施工工地围栏外。江南水郡,一派空朦荫软,垂柳依依,芭蕉黯秀,李君悠然感慨:“怎么扬州,在镇江的北边却显得更有江南的感觉?”

个园是中国四大名园之一,入口像极北方大明湖,但观赏的主角却非水榭与湖光,而是植株山石、庭院布廊和园林景照。门票48元一位,我俩各付,继而入园,沿青白卵石铺就的步行道,沐雨调同游。

个园较之苏州园林更敞亮分明,由北门进踏入便是红叶叠翠,修竹闭合,此乃前景,各种品竹被接待游客、陈于边角的盆栽馆、书画苑夹于中间,凸显此境以自然为主景的逸旨。过竹海,抱山楼杂然于眼前,之所以谓“杂然”,只因其东西狭长,楼阁窗宇掩映,里外通透,可见缝隙间的假山虬扎盘结、悚然峥嵘,另有榆钱、女贞、槐树、冬梅、枫树、怪松、狂柳穿插攀附,似草圣张旭以头濡墨乱性所书之字,蓬于眼前,不知作何观序,目不暇接,心有彷滞。我与友谨慎定下观揽路线,便开始细细走来细细看,方知此前的紧张实属多余,山楼就是一溜烟的长廊,殿前和假山相接,假山由檐下参差斜入木楼,并不杂乱无章,倒是内蕴章法,进入方领其义。假山内倒是别有洞天,石阶相连,洞洞可穿,规模虽小但前后总能梳理近十条通路,路路虽皆短,但嬉游乐趣无限。出石涵,宜雨轩游客栖止,我们也在道不出名讳的树木中路过,坐坐停停,叹为观止。

个园内蕴含春夏秋冬四山四季之景,不同时节均可置身不同风月以玩味。前景花草生香、佳木逶迤,树的姿势体态各有讲究,却又能层次多元地出现在一个通融性格的整体园林中,所以过青石板铺就的狭道入南部住宅区时,尤想回顾所来再熟悉一遍。

南部住宅有九座庭院,规整感不让九宫格,什么正堂、礼堂、书房、私塾、会客厅、寝室一概作为今人游玩观拜之地,大体框架结构相近,只在内部气质略有差别。如挂书画不同,正室和陈列文迹的地方则以梅兰竹菊做布景,学室则挂儿孙图、鸟兽画……不一而足。

念我与友人于室内评说画卷真劣、中式空间布局、庭院采光与风水……猛然欣慰于南下之行的畅抒淋漓,我俩彼此脸上都泛起一层薄薄的酒晕。


我这次镇江之行的最后一日是从连夜的阵雨中睡醒。这天睡得意外甜,或是跟昨日30号逛个园兴致逸得太高有关。扬州大运河国家博物馆确实没能成行,这点反而不足谓之遗憾,却成全了最后的圆美。一点小小的缺憾,就像书法中的布白,形成了时序的错落有致。

早四点半醒来,并没有昨日般脑胀,觉得生物钟似乎有意让我游玩尽兴——在自己的城邦里是不会起那么早的,至少前提了一个小时——我看了部白先勇的短篇小说《永远的尹雪霞》,觉得空有红楼梦的珠光宝气,人物不怎么活脱,于是又看《宗教思想史》、《毕斯沃斯先生的房子》,静静写点东西,欲7点半叫李君起床。

说实话,我要解释一下为何今天是我在镇江的最后一日。一则是因镇江连日有雨,和李君困在他百平方的房子里无非下围棋、搭弓射箭、各自看书……下棋,鏖战两盘我都是压倒性获胜,然后他索性说:“你来之前我对围棋感兴趣,你来之后我就对围棋不感兴趣了”——这些言论均可佐证;射箭,李君出乎我意料地家藏了美式猎弓、汉弓各一把,我则是水到渠成脱了靶,折却阳台玻璃窗一扇,他那讽讪嘴脸我有可能终生不忘,于是也要pass掉;看书、观影、闲聊等等这些都是降格以求的二人活动,不能做主轴,况且你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交谈不洽、观点向左的时候,最坏的局面可能是同室操戈,再说30日从个园回丹徒区的路上我已将最近的所思所感、创作的喜悦与心魔,甚至乎童年与青春时期的伤疤、原生家庭、文学对于我达成的救赎和重要意义一股脑悉数奉送过了……故而,这种两个人之间恐怖的寂寞,会随着时间拖长,就像逐渐年久失修的婚后生活,我没有经历过,进而料想不到出口。二来是我在浙江舟山的朋友有行程上的变动,我要尽早与他相会了。

我为李君煮了小米粥、鸡蛋做早餐,随后做“现当代文学”的文章,又推进了自己在镇江这几天陆陆续续有在写的所见所感。7点半,李君这几天的闹钟准时在案前起身,他丢下笔,拨云见日般在他卧室的门上敲出一连串雀跃的电波,却压低声调故做平静地说:“起床了。”这时雨忽地歇了,炉灶上的早粥也刚好冷却。我从门前退回自己的雨阵里,簌簌地写往更靠前的季节。

早饭后,我效仿李君写了会儿书法,他有些愤懑地问我:“六朝与前唐就已经是古代书法的巅峰了,后来写书法的人几乎就很笨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为什么?”“因为我觉得吧,在那之后的书法家大多都是临摹仿照,会写得很慢,最后一笔拖的很长。很明显,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笔势和模仿的习性……”“嗯!”我深点点头,我深知李的这种自信是基于他的判断——他能够清楚看到书法里的骨。我遇到了李君刚硬的那部分,心神上接受到了虚心的启发。

今天恰逢周四,中午我们驱车去吃镇江锅盖面,店铺在沿街,装修颇有老字号派头,结果李告诉我这店新开不久,我学会了在吃饭前最好先闭嘴,不然容易噎。一碗猪大排面分量很足,锅盖面是那种类似烫到一半的热干面,偏硬,条条分明,像拖把头一样,看着不免让人怀疑下到肚子里也很难驯服。面入口口感像汆熟的鱼肉,挺有韧劲,味道则全仰赖浇头的交融。鲜咸是一个当头。当地人说镇江是最像北方城镇的南方小城,我从这碗当地特色里确实咂摸出来北方人的口味。

到宁波的高铁下午三点半发车,我们在连绵的雨里回住宅,曾短暂地站在雨坑里踩水。最后,他陪着我最后一次爬上他的艺术者之良居,我们打点行囊,分类这几日的碎片——留心的或不留心的,使其悉数真实。在漫长的倒计时里李君方显出无措,又和我兴致未尽地谈起木心晚年的画作,又叫我多带些吃食水果,横坐都不舒顺。见他那般,我有些不忍。不同的艺术道路把我们引向不同的归处,我只能用时效性更强的文字去追,速度更快地追,方才把我们的手紧握在一起。

作者:赵其琛 作者在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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