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面筋馆 （一）
刚升入大四那年，我放弃了考研和找工作的打算，借钱在学校西门附近搭了一个简陋的面筋馆。
一般靠近学校的地方都会聚集着大量的小吃摊，用以缓和学校食堂厨师的菜谱和广大师生口味间的供需矛盾。我的这些前辈同行们大部分都在早上七点开着电动三轮车带着锅碗瓢盆煤气罐来上班，晚上八点多结伴回家。
我比他们稍微强一点的地方大概就是多了一个给顾客遮风挡雨就地用餐的地方。
起初我以为自己可以凭借这个小屋成为学校周边的面筋大亨，可惜结果却和我预想的相差甚远。大部分人都会买完打包，很少有人进屋里坐下来用餐，我眼中用来遮风挡雨滴地方并不能使他们在繁忙的生活学习中停下脚步。只有等下了晚自习结束了忙碌的一天后，我的面筋馆才会三三两两的来些吃夜宵的人。
王麻子和她的朋友是我的第一批熟客，或许说起来我们也算不上很熟，毕竟直到她最后一次来面筋馆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那天晚上八点多，两男三女说说笑笑的进了店。我拿着在学校用A4纸打印的菜单迎了上去。
我朝着像是头头的王麻子说“几位同学想吃点什么？”
王麻子看了看我手里的A4纸大手一挥“大份的面筋火锅再加七瓶啤酒”
啤酒我的店里确实也有几瓶，不过那些都是自己留着喝的。其实主要是怕有人喝醉在我店里造成各种各样的麻烦，所以我也不会在店里卖酒。店门口也挂了店内不许饮酒抽烟的牌子，店里少有落座的人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这两条看起来有些不太合理的规矩。
“对不起同学，我们店里不卖酒，要不来些雪碧可乐？”
王麻子皱了皱眉头“辣鸡，连酒都没有还开什么店？给我们一人一瓶红茶吧”
“好嘞各位稍等”我忍住想要加一个辣鸡在话里的冲动转身去了后厨。
小店里多了五个人也算是有了些生气，陆续又有两三个人来买了几份烤面筋打包带走。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王麻子和她的同学吃完火锅，要给我付钱的时候发现都没带现金。五个人在我面前几番假意推辞之后还是王麻子加我微信把钱转了过来。至于为什么不放个付款码在上面，那就涉及到客户关系维护的一些知识了。
我之所以叫她麻子，是因为她的微信头像就是《王保长》里的王麻子。一个女生会用王麻子当头像，真是太少见。不过这样一想，她上次没有说“龟儿子连个啤酒都木得”也算是尊重我了。
王麻子自从来吃了一次面筋火锅以后，基本上和她的那几个朋友每周都会来个两三次。她有时候也会跟我在微信上聊聊面筋火锅怎么做，想吃什么配料的面筋之类的东西。后来慢慢熟了，知道了她也是大四的学生，备战考研下了晚自习以后喜欢和几个研友一起吃吃夜宵放松一下。
两个月后可能因为考研将至，王麻子不再来了，微信朋友圈也许久没有更新。再次碰见王麻子是在毕业典礼上。人群当中，王麻子一眼就认出了我，
“卧槽，面筋哥你咋混进来的”
话音刚落门卫大爷和周围同学纷纷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直到我受不了掏出学生证证明我大学本科生身份的东西向他们证明了我是这个大学土生土长的学生。
王麻子跟周围的同学打了声招呼，走过来跟我寒暄了几句，内容无非是我这个大学生怎么跑去烤面筋了之类的。之后的校领导让我作为毕业生创业代表上台讲话的时候，王麻子更是笑的像是一壶煮开了的水。
我的大学生涯在王麻子的沸腾声中结束了。
毕业典礼结束后，王麻子问我什么时候离校，想过两天再去店里吃一顿。我告诉她想来的话随时可以，如果不急的话，一个星期以后人会少点。
毕业生离校的这段时间，我的面筋馆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人光顾。啤酒和烟总是能够烘托离别气氛，而我这个无烟禁酒的小店无疑不是他们吃散伙饭最合适的地方。
在现实面前我希望一个星期后虽然人会多一点，但一个星期以后学校和店里该走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周围摆摊的小贩也都早早下了班。我的小店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清。
我拿着店里的小板凳坐在店门口的屋檐下，看着昏黄路灯下的街道和对面陷入寂静的学校，开始了大学四年的走马灯回忆。不过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少，后悔的事情太多。
夜深人静，打了一个寒颤后，我想着是不是要提前关门回宿舍打会游戏，知道看到雨幕中隐约走出了一个撑伞的女生。我擦了擦眼镜上被雨水溅的水渍，仔细看了看，俨然是一星期前开玩笑一般说是要来我店里吃一顿的王麻子。
现在想想可能是我后面加的那一句一星期以后就没什么人了，让她误解了。不管怎么说，这王麻子也真不是一般人了。
王麻子进了门以后，把鞋底在门槛上反复摩擦了几下，直到把小白鞋下面的泥巴全都刮干净了。
我坐在板凳上瞟了她一眼，“干什么啊这么晚冒着雨还来砸场子啊”
“老板来一份面筋火锅”王麻子似乎并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火锅底料用完了，再说你一个人吃火锅也不怕浪费”我看着正在抖衣服的王麻子说道
“辣鸡 底料都卖完了还开什么店那有什么能吃的说一下吧”王麻子白了我一眼。
王麻子并没有说她一个人的事，估计是舍友都已经走了吧，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同情王麻子。
“烤面筋还不错看同一届毕业校友的份上，这么晚还冒着雨来光顾小店这顿算是我请你的”
“你不是有什么企图吧”王麻子听我说完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说完看到我嘴角抽搐着开始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关门。赶忙说道
“哟，你说请我的啊那我可不客气了先来30串吧”
我叹了口气取了调料开始今天最后的一单生意。
“要辣吗？”
“要，多放点！”
等我考好面筋，端到前台时，桌子上放着我藏在柜台后面的几罐啤酒，王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啤酒也算请的吧？”
“算 不过喝醉了会发生什么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试图利用恐吓威胁制止住她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笑话我上了大学还没喝醉过”
王麻子确实没有说谎，上大学没喝过酒和上了大学没喝醉过并不是两件冲突的事，特别是眼前有一个活生生例子的时候。一罐啤酒下肚以后王麻子像变了个人，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了她劈腿的前男友的50种死法，奇葩的同学老师，几个风里来雨里去最后只留她一个人到最后的好友，还有挂科到了毕业清考才过了的高数以及看不清方向的未来。
通过大舌头王麻子的只言片语，我在脑海中把她的大学生活大体勾勒了出来，像是一副清明上坟图，里面都是她想要活埋的人和事。
王麻子花了一个多小时完成了怨气冲冲的四年大学生涯回忆，顺便喝完了第四罐啤酒。
完美演示了逐渐从亢奋到萎靡的醉酒过程，停止说话后一边吃着烤面筋一边默默流着泪。而我只希望将来也有个人可以不因为借悲惨的过去，只因为我的烤面筋而感动流泪。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自私自利不顾及他人感受，有时又会受到周围人情绪的影响。有这么一个姑娘在你面前边吃边哭，真的是有些不舒服。
我拿起柜台上的打火机，走到店门口叼了一根烟放到了嘴里。
如果那一天有人路过我的面筋馆，可能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胡子拉碴的男生躲在门前抽着烟，旁边竖着一个禁止抽烟喝酒的木牌，屋里传来一个女生呜咽的声音。
等王麻子酒醒了点，我给她倒了几杯热水。好说歹说的劝她停止了回忆，我拉下了防盗卷帘，搀扶着王麻子回了学校。
回宿舍的路上，王麻子还在胡言乱语的嘟囔着“德玛西亚！哈撒剋！EX咖喱棒！poi~niconiconi~”
我强忍住吐槽的欲望，问了她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微信头像为什么用王麻子呢？”
王麻子听见我说的话一愣“那是因为……呕……”
她的后半句话是吐出来的，具体内容我想没有必要写的那么清楚，搞得大家生理不适。所以我仍未知道那天所见麻子的微信头像背后原因。
等她吐舒服了，我去路边的自动售货机给她刷了一瓶矿泉水，让她漱了漱口。吐完之后，王麻子不再说话了，好像她所有要说的话都已经吐出来了。
两个人走在路上话最多一方停止了说话，就会陷入到一种非常尴尬的气氛中。幸好宿舍离的并不远，把王麻子送到宿舍楼下，舍管大妈闻到了她身上酒味，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王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不好意思啊”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店里不卖酒了吧，我回去了 再见”我向站在宿舍楼前明亮灯光下的王麻子挥了挥手。
回到宿舍以后，看了看其他空空的床铺，才想起来舍友都已经离校了。去洗澡间试了试水温还算可以，洗完澡以后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床。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我的困意伴随着这些雨滴从天而降。突然响起的微信消息提示把我从昏睡边缘拉了起来，我强打起精神打开微信看到王麻子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晚安”
王麻子的头像变成了一个撑伞的少女。
“你的头像”
我正再考虑要不要再问的时候，她又发了一条“怎么了？”
我怔了怔，突然忘了自己要问些什么。
“没什么 晚安”
G
发完消息之后，感觉清醒了很多，我走到阳台看着窗外雨夜下的学校，莫名想起和她撞了微信头像的W。
